安康帝拍了拍她的手,渾濁的眼睛中滿是血絲:
“煜王……真是沒想到,當年的珍貴妃還給朕來了這一手,果真是賤人,迷惑父皇不夠,還要私生産子!”
他的語氣變得狠戾:“這一次,朕定要他必死無疑。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該随着珍貴妃一起埋進黃土之中!”
徐皇後似乎有些被他吓着,手不由得縮了縮:“聖人給的那半塊兵符妾已經交給了安王,可是……皇城内除了南衙十六衛和金吾衛,哪裡還有兵可用?”
安康帝緩緩閉上眼睛:“你隻要按我的吩咐。叮囑睿兒将那半塊兵府交給徐珂将軍就好,其餘的,不必擔憂。”
徐珂此前是千牛衛将軍,貼身保護安康帝,但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後來保護聖駕的職責交給了金吾衛,而徐珂老将軍也退出了朝堂,在家閑賦。
眼下把兵符交給徐珂,又是何意?徐皇後想不通,聞言還想再問,但見安康帝已經有了疲累之态,便住了嘴,輕輕為他蓋好棉褥。
剛要起身離開,又想起一事,輕輕試探着開口:
“聖人,德順高人說想要與安王一起出城作戰,我與韋大人商議一番,覺得還是先過問您,再決議此事。”
聽到德順的名号,安康帝緩緩睜開眼睛:“哦?”
徐皇後解釋:
“德順高人之前查出‘禍星’的存在,他說禍星煞氣極重,若是他在軍營中布陣施法,或許可助安王赢下此戰。妾身想着…..也許這也是個得勝的法子,也未可知呐,您看該如何是好?”
說着,徐皇後去看安康帝的神色,見他半眯着眼,目光深邃複雜地盯着床頂,然後搖了搖頭。
“聖人…這是不信德順?”
“皇後,還記得二十年前,繼位大典的前一夜,朕對你說了些什麼嗎?”
徐皇後心中一凜,默默垂眸,還記得當時自己因為将要入主後宮而激蕩不眠時,安康帝卻告訴她,這是她最後一個開心的好日子了。
當入主後宮,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就再也不會有如今日般的快活了。身居高位,擔憂的是權柄下移,焦心的是有人妄圖取而代之,久而久之,便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
安康帝盯着徐皇後:
“朕說過,不是從身居高位開始便不再相信任何人,而是從一開始就不要相信任何人。路邊蝼蟻尚且會在某一日忽然給你一擊,更何況是身邊的人。”
許是今夜說了太多的話,安康帝的聲音少了幾分淩厲,倒有了些許淳淳教誨的意思。
徐皇後鄭重的點點頭,不再做聲。
……
上善樓,
樓頂貼滿了黃符,纏繞着層層疊疊的紅線,精巧的鈴铛嗡嗡作響,發出的聲音卻不刺耳。
‘噔噔噔’急促的上樓聲,道童子從樓梯冒出來,小臉兒通紅,朝着露台方向的德順而去。
“高人,方才皇後身邊的素心來了,說是戰場兇險,讓高人在上善樓布陣施法即可,就不必随着安王出城了。”
道童子額間冒出虛汗,眉頭深深皺起,顯然對此十分不滿。
德順迎風站在露台,寬大的衣袍被吹的呼呼作響,他含笑瞥了一眼氣鼓鼓的道童子。
“急什麼,這不是已經擺上了?”
道童子一愣,随即回頭去看,方才未曾注意,此刻再看整個閣樓已經纏繞紅線,鈴铛在叮當作響。
“這……”他恍然大悟:“高人已經猜到了皇後不會同意您去軍中?”
“不是她不同意。”德順搖着頭輕笑起來。
道童子一臉懵懂:“那是誰?”
德順擡頭看向漆黑無月的夜空,神色平平,又帶了幾分感慨: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到底是做帝王的人,疑心深重,不會相信任何人。”
道童子細細聽着這話,猛地瞪大眼睛反應過來,一時間喃喃不得語:“聖…聖人他好了?那…那我們……”
“不過拿藥吊着命,若不是為了讓他親眼看見大酆江山的崩裂,倒還不知道咱們這位聖上還藏了後招,真是有意思。”
德順那張平和慈悲的臉上露出不屑的譏諷,像是面具裂出了幾絲内裡原本的模樣,猙獰違和的很,又在下一瞬,恢複了正常。
道童子有些發愁:“高人,那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呐?”
德順輕拍着他的後背,笑而不語,目光遠眺,酆都城門處火光沖天,将漆黑的夜空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