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順高人眯了眯眼,若是姜凝曜真的死在了二皇子手裡,興許安康帝會惱其狠心寒涼,卻不會怒其愚蠢不堪。
但他沒死,二皇子此局便是全盤皆輸,一切都白費了。若不是安康帝替他們收拾殘局,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僅做不到全身而退,還會反噬其身。
如此愚蠢,如何不氣?
道童子又問:
“您為何要幫煜王殿下?”
德順高人擡頭見一隻靈鵲鳥飛過朱紅的宮牆,再不曾回頭。
“因為幫他們,就是幫我自己。”
…….
床榻上的血迹早已經清理幹淨,換上了繁華豔麗的雲錦,趴在上面的少年周圍服侍着幾個年輕宮女。
嬌嫩的指尖捏着一顆剝了皮兒的葡萄,晶瑩剔透,喂入少年的口中。
香爐中煙氣縷縷,甜膩的花香萦繞于殿,少年迷離癡笑面容隐沒在其中,這場景驕奢淫逸,刺痛了旁人的眼。
何聞英走至近前,姜凝曜卻還未發現,依舊沉迷于寒食散帶來的醉生夢死,飄飄欲仙之中。
“你…像什麼樣子,你給我起來!”
被揪起衣領的姜凝曜睜開眼睛,一臉的迷離惝恍,定定的看了一會兒,才認出眼前人。
他癡笑着:
“舅舅,您來了?您瞧瞧皇後娘娘身邊的宮人多漂亮,多會伺候……”
“你…….”何聞英怒其不争,失望透頂,揚起手就要打過去,卻被錢四合攔住,強拉了出去。
安康帝聲音低沉,帶着自責:
“都瞧見了?是朕…太嬌慣他了……是朕的把他寵的無法無天,都是朕的錯。”
“不是聖人的錯,是這孩子太不争氣了。微臣知他沉迷酒色,知他不學無術,卻不知他玩物喪志到連寒食散都敢沾染。”
何聞英痛心疾首,鐵骨铮铮的漢子眼眶通紅:
“我對不起豫王妃……也對不起豫王,更辜負了阿父臨終前的囑托。”
“逾雲你這般說,讓朕情何以堪?豫王是朕的同胞手足,怿安是他唯一的骨血,何老将軍更是朕的股肱之臣,于公于私,是朕對不住他們!”
安康帝說的情真意切,侯在一旁的錢四合也不由得紅了眼睛。
君臣二人互相剖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
“前朝餘孽可恨,但怿安服用寒食散,擅闖城門的事情已經鬧的人盡皆知。他觸犯律法,朕雖有心維護,卻不得不罰。”
“聖人…….要如何罰?”何聞英心下揣揣,跪倒在地:“他犯了錯,理應該罰,但微臣隻求能留他一命……”
“這是什麼話!”安康帝眉目間帶着不悅:“他是豫王血脈,真的親侄兒。就算有朝一日他犯了大逆之罪,朕都不會動他分毫!”
“那聖人的意思是……”
“怿安這些年被嬌慣過了頭,如今他已及冠,也該曆練曆練,吃點苦頭。但把他交給旁人,朕不放心,唯有交給你!”
何聞英先是一愣,擡頭對上了安康帝幽深的眼眸。
興慶殿的高階上,徐皇後正站在風口處,遠遠的看着安康帝與何聞英的身影漸行漸遠。
宮人拿來一件缃色芙蓉帔肩披在她身上:
“娘娘,這裡風口大,您頭疾未愈,又因着煜王爺的事兒折騰了好半晌,回去歇一歇吧。”
年過半百,病容憔悴,徐皇後的容貌和性子溫婉如水,正如她這個人,是最不顯眼的存在,往往被忽視。
她笑了笑,步子卻不動:
“本宮不累,累的是他們。”
宮人眨眨眼,似是不解:
“他們?”
“一群人心照不宣,竭盡全力演了一出傀儡戲。為首的那個人演的最真,最像,知道為什麼嗎?”
宮人抿唇,沒有答話。
徐皇後也不在意,勾起嘴角,自顧自的說着:
“因為旁人做戲是為了騙别人,他做戲,是自己騙自己。連自己都能騙過的人,登上那個位置,也沒什麼奇怪。”
她回過身子,輕柔的拍了拍宮人發抖的手:
“回去吧。”
…….
錢四合将何聞英送至宮門又回到太極殿,一進門便瞧見安康帝站在西角閣的窗前,手裡拿着魚食。
青釉蓮花瓷缸中,有兩條金鯉正恹恹的遊動,面對浮漂的魚食也不絲毫不見興趣。
錢四合窺了一眼安康帝的神色:“聖人,舍不得煜王殿下?”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宮人捧着一瓷粉釉三彩盆走進來,放在桌上,又悄聲退下。
三彩盆中是一條靈動的大紅鯉。
“舍不得,也要舍。不然這兩條金鯉,就廢了。”
安康帝默默的将紅鯉扔進青釉蓮花瓷缸中。
紅鯉入水的瞬間,兩條金鯉一改往日沉悶,三條魚在缸中互相追逐遊動,惹得水珠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