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的聲帶模仿不出鲛人的語調,她大概知道了“黎杉”這個名字的寓意,“燃燒的落日”或是“即将升起的朝陽”。
這是很好聽的名字,尤其由鲛人唱出來,會讓人産生錯覺,好像這會是一首唱不完的歌,哪怕所有的相聚總有别離。
在鲛人來到姚宮的第二百六十一個日月,鲛人的傷也恢複好了。
丹丘的王姬遵守自己諾言,她送鲛人離開。
在水中很大隻的鲛人,離開水後卻出乎想象的輕,似乎離開水開始的每一刻都在變輕。
翺翔于天空的王姬,終于清楚的明悟。
鲛人沒有魂靈,它們生于海,逝于海,就像墜落的雨,飄逝的風。
可是他們确确實實的活着,不是沒有自己思維想法的死物。
波濤翻滾的海邊,王姬殿下做出自己的承諾。
“我會改變丹丘國對鲛人的看法,你和你的族人會在丹丘庇護下生活,願鲛人和其他生靈一樣平等自由。”
願你平等,願你自由,願你像世間自在遨遊的風,自由揮灑的雨。
……
時間是會改變一切的東西。
夠紮着雙環發髻的女孩抽條長成,無聲無息變成高挑美麗的少女。
活潑好動的鸾鳥,需要别人關照的小鳥,變成能照顧别的生靈。
丹丘的女王,偶爾會在處理政務的空閑關心自己下屬。
“你要養鼹鼠?”
少女兩手就捧起三隻不到巴掌大的小團:“這是鐮鼬,鐮鼬啊王姬殿下!左羽衛大人在浪嶼發現的。”哪怕現在的丹丘女王不再居住在姚宮,紅鸾還是習慣稱呼自己的主君為王姬,是她的殿下,這似乎帶着不同尋常的親近。
“鐮鼬?”
丹丘沒有鐮鼬,古時神龍劃境,丹丘之國因位置特殊雖歸屬了大荒卻更像一個秘境,大荒之水可以流淌,可生活在大荒的生靈來不到丹丘。
鐮鼬這種妖族一開始沒有,漸漸便也成了傳說。
姚墟從紅鸾手中接過着鼹…鐮鼬,對着光仔仔細細觀察。
“的确是鼹、鐮鼬,你想養就養着吧。”
她不着痕迹的壓下對鐮鼬如何出現的疑惑,将那三隻鐮鼬送回紅鸾手裡。
在少女的歡呼聲中,目光穿過花草,落在庭院。那裡有匠人為了讨女王的歡心,雕刻了十一座美麗的石像。
“殿下,你很喜歡。”
“還可以。”姚墟千冶談不上喜歡。
雕像精美,卻終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她也沒有将屬于大海的生靈放在自己花園裡觀賞的念頭。
做一個王姬很簡單,統治國家卻很難,她大抵不是賢明聰慧的君主,尚未做到自己說過的承諾,需要這些雕像立在這裡向其他人暗示女王對鲛人的偏愛。
丹丘的女王,在又一個困倦昏沉的夏日,靠着窗邊閉上眼睛。
她大概做了一場夢,夢裡沒有各方勢力的平衡,難以描摹的人心。隻有歌唱伴随着海浪,帶着很久沒有飛翔的飛鳥,重溫一場振翼而飛的舊夢。
……
叛亂自海城而起,這是數個人類部落間的厮殺,速度快到丹丘的使者尚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
燎原的星火焚燒平原,燃燒的仇恨爆發直指遠在千仞之上的王城。
陰沉的天空,下起暴雨。
青年提着劍,姚墟千冶還是認出了對方,畢竟那是一張很難遺忘的面容。
但這是第一次,她知道鲛人也能說出人類的語言。
“我還記得您說過,總要有人做些什麼,您說得對。”
那聲音很好聽,如同夜風吹過手鍊,寶石和珍珠發出的碰撞。
那雙眼睛染着火焰,黑色的絲線沿着手串滲透姚墟千冶的皮膚。
多年了來那些姚墟千冶讀懂和沒讀懂,都有了答案。
“不要害怕,隻是做一場夢。這隻是一場噩夢,很快就結束。您會在我的歌聲中醒來,之後想去哪裡都可以。”
去哪裡都可以啊,是啊,她已經居住在丹丘的王宮了很久,隻是,她是丹丘王姬,本就可以飛,并不需要誰的承諾。
人生第一次展翼而飛,她自姚宮雲台直落而下。
這一次,她從烽煙和雨水中穿越雲層,手握劍柄跪在那柄羽族供奉千年萬載的神劍前。
透黑的鮮血浸潤劍身。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那雙藍紫色的眼睛掩埋在波濤深海下的火焰。原來不是天空飛鳥和水中遊魚的距離,而是既得利益者與犧牲者間數百年來,難以消弭的仇恨。
這世間的事情很難說個對錯,萬事萬物難有兩全。
劍芒光輝平分天地山海,空間崩錯,雨斷雲銷。
自此海水下落,天空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