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驅動天魔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不算是百分百的活人了。
隻是活得更多還是死得更多的區别罷了。
喬暢話到嘴邊,像有兩把刀在咽喉攪動。
“有屍斑也算正常,但你左手上的屍斑……它動了!”
陸绮猛地翻身過來,厲眼一瞥,卻見自己的左手屍斑不見了,下一刻便覺手臂微癢,似有東西在膚下嗡嗡蠕動,他掀袖一查,可這次輪到自己的後背開始發癢了。
尖銳的癢感竟開始往脊椎那邊蠕動,忽然——跳躍到了脖頸的咽喉緻命處,喉嚨開始癢了!
喬暢看得全身發涼,一個人忽從帳篷外沖了進來。
打火機“咔踏”一聲打開,一簇幽綠色的詭異火苗對着陸绮纖細的脖頸一照,怪異的影子就映在了上去,圈住了那屍斑。
陸绮這時再把手表放在脖子上面,齒輪怪異的響動一番後,屍斑終于消失了。
任亦雲這才把打火機關上,緊盯着陸绮。
“就知道你不可能沒事兒……裝得還真像啊。”
喬暢松了口氣:“幸好副隊長你也跟來了。”
任亦雲看也不看喬暢一眼,隻瞪着陸绮。
“你明知道我就在帳篷外,隻有幾步的距離,你明明可以請求我的幫助,或者下個命令給我……”
他眼神淩厲,身姿卻漸漸低下,像百般不甘千般憤怒之後,終于找出一個發洩口,卻隻能輕輕放出。
“為什麼從來隻讓喬暢幫你,到這時候,還不給我下命令?”
喬暢有些震驚地看向任亦雲。
意識到他的嘴裡沒有尖酸,隻有一種難以壓抑的困惑酸楚。
那雪亮淩厲的眼神分明是在問。
……就這麼提防我麼?信不過我?
面對此問,陸绮隻微微垂眉。
“因為……你曾經是我的上級。”
任亦雲一愣,卻聽得陸绮緩緩道出一個不争的事實。
“而且,你是一個對新人來說,很好很好的上級。”
任亦雲徹底僵住。
陸绮淡淡道:“我剛入隊的時候,并不擅長和人處好關系,是你在我初入隊伍的時候幫我擺脫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也曾經對上級的命令提出過質疑,那時的你對我很有耐心,給了我很多自由,我需要的資料,你也不曾限制過我查閱。”
任亦雲聽得懵如夢中。
這次輪到陸绮低頭:“我曾經……很尊敬你。”
“所以,我不能像對喬暢洛楓那樣給你下強硬的命令。隻要是我當隊長一日,你的命令可以隻來自于你自己。”
默許任亦雲的挑釁,默許他的質問,默許他的提防。
全是源于這一層。
任亦雲忽一言不發地拿着盒子,走了。
陸绮這才把頭擡起,看向他離去的那個方向。
喬暢聽得腦子嗡嗡半天才靜下來:“……你真這麼想?”
“是。”
喬暢沉默片刻,無奈道:“……隊長你在工作時确實很敏銳,但是不是……在人情世故方面有點?”
“嗯?”
“從前隊長你是新人,他是上級,尊重是順理成章的,可如今你已成了隊長,尊重就不該這麼表現了……”
“你給我下些命令,也該給他下同樣數量的命令嘛。”
喬暢其實可以理解一些任亦雲的别扭。
他懼于靈異事件,可閑久了懼意就下去,焦躁就升起,他等着隊長命令像古代兵士渴着戰令,他一碰就響,一響就戰!
若沒得命令,就整日咕噜着被無視、被擱置的寂寞,滿腹心事亂逛,簡直要生病。
可有了命令,尤其是來自陸绮的命令,那麼堅定、有力,幾年來從不出錯的專業命令。
心病瞬間好上大半。
不是獎勵也變獎勵。
結果他一說完,陸绮徹底說不出話了。
在他看來,命令就是命令,它不是邀請函也不是勳章,它強硬冷酷、不近人情,它拿命填命,血淋淋也冷飒飒。
可為什麼有人能把他的命令當成一種……
獎勵?
任亦雲捧着盒子一路往封禁品庫走去。
他以為自己的憤嫉尖酸,是因為有才而不得伸的郁郁,是因為自己離隊長位置那麼近,近得他都能聞到徽章上獨有的金屬味兒了,可最終徽章卻戴在了他曾經最信任的新人身上。
他以為理由就是這些。
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原來這心酸尖利,也是因為他和陸绮的關系曾經好到過——他想把陸绮提拔為僅次于自己的副手。
如今卻疏遠至此。
防備至此。
嫉恨至此。
何至于此?
任亦雲研磨完了心酸,甩了甩腦袋,恢複了往昔的驕矜,笑意又從嘴角溜出來。
可隊伍裡就得有不一樣的聲音,隊長才能看得長遠啊。
他任亦雲絕不人雲亦雲,他隻會翻雲攪雲。
以後還是要反駁陸绮,且更用力地嘲諷陸绮。
這才是——他尊敬隊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