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遊那天,是乍暖還寒時候一個難得的好日子。豔陽高照,驅散了江心洲上散漫着的點點薄霧。巴車自校園出發,一路向南,駛出煙火繁華的市區,駛上跨江大橋。
車窗外江水浩浩蕩蕩,碧波蕩漾,随後巴車由大橋急轉而下,落在江心洲的環島道上。道路兩旁林蔭遮蔽,郁郁蓊蓊。
車廂内談笑聲竊竊不絕,偶有叫不出名的旋律響起,伴着窗外的風聲,農田埂地的吆喝聲,像是老舊時代磁帶裡吱吱呀呀的歌聲。
“再眯一會兒吧,馬上就到了。”身邊人似乎有些蔫兒,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她從前忘記給小薄荷澆水時莖葉軟趴趴的樣子,“或者,再含一顆?”
從小背包裡掏出一小罐話梅來。
罐子裡的話梅已然少了不少,明顯是被某人一路吃過來的。
“嗯……謝謝。”
林慮伸手接過,撚一顆含在嘴裡,終于提起一些精神。
季常殷抿了抿唇,目光裡流露出心疼,還摻着些無奈。小狐狸在千裡之外踽踽獨行了八年,連坐車都沒有從前的活蹦亂跳了。
好像更虛了。更嬌氣了。
林慮其實并不暈車。她就是純嬌氣。
不然怎麼解釋她天天上班下班都是“驅馳”而來的行為?
至于這次秋遊……雖說總務處那邊給包的是巴車,減震系統已經比公交好上幾倍,可耐不住司機師傅略顯“狂野”的駕駛風格,一路上簡直是大“起”大“刹”。
具體指:大腳踩油門起步,大腳踩刹車減速。
三個字總結:颠颠的。
生理上的那個颠。
總感覺她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初中的春秋遊……當時條件還沒有這麼好,學校給租的是公交車,不過距離也沒這麼遠就是了。
略一思索,她上初中……不也是尚城實驗?
這下真是尚城實驗“全責”了。
“怎麼笑了?”耳側傳來帶着笑意的話、語,“做到美夢了?”
意識回籠。林慮下意識反駁:“沒有……”
随後又側眸,驚訝道:“诶你怎麼……”在我們班車上?
季常殷聞言冷笑:“所以,剛剛一路過來你都沒認出我?”
林慮:危!
“哪裡的話……”林慮攀住對方的胳膊。她的胳膊像是沒有什麼肉,骨感清晰,“當然認出來了啊,就是剛剛暈着沒來得及問嘛~”
“你最好是哦。”季常殷輕輕戳一戳她腦門。
巴車慢慢減下速來。林慮腦中緩緩浮現出她們班班教、地理老師的面孔,依稀記得剛上車的時候對方還坐在她旁邊,也就是現在季常殷的所在。好像……還挺喜歡她們班曆史老師的?
然而,八卦之魂不可負。林慮歪頭:“所以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怎麼過來的啊?”
季常殷故意冷下臉:“你猜。”
冷臉不過三秒,就因為某隻抓着她袖子晃啊晃的小動物而“破了功”。她張了張唇,剛想發聲,巴車适時而停。
歸功于司機的“狂野”行徑,刹車時向前的慣性并不算小——她非常有先見之明地伸手抵在林慮額前。
某隻金貴又嬌氣的狐狸果然沒穩住身子,向前傾倒在她掌心。
好吧,手被夾在中間其實還是有點疼的。尤其是她皮膚白,被夾到之後更是那一小片都泛起粉紅。
默默地将手收回袖筒。
“走吧,”她看前後兩扇車門打開,同學們已經依次開始下車,輕拍林慮的肩頭,“到了。”
“噢,”悶悶懶懶的一聲應,“好。”
*
她們所去的江心洲上的那個“兒童樂園”的名字叫作“江心洲忘憂園”,簡稱“忘憂園”。顧名思義,目的是為了讓來這裡玩耍的人們(孩童們)忘記憂慮。
下了車之後,兩人分别到各自班上清點人數、整隊,然後讓同學們按小組站好。
體育節準備表演的時候,她就讓同學們自由分了組。班上四十三名同學,分八組,每組五人,其中有三組六人,剛好也能和班教老師一共四名每人兩組相對應上。
春秋遊的時候,兩兩合并成四個大組,也可以進行小範圍的民主調劑,可謂十分方便,也安全。
好吧,其實這個就是實驗率先創新的“全員導師制”,目前正在全校範圍内試用。
至于構思者……據說是季常殷。
哎,這個人,才華令人嫉妒。
說實話,忘憂園一直以來都備受各小學春秋遊青睐,不用她說,班上的同學們大都已經對這兒非常熟悉。
說起來,她小時候都曾來這裡玩過遊樂項目,隻是尚城舊貌換新顔,對比她當年玩的那個“忘憂園”,已經是判若兩“地”。
園區的工作人員給每個同學發了一條紙手環,說是可以憑手環遊玩基礎的項目。因而不能撕也不能丢,不然算作無效。
同學們聽得認真,作為老師的二人也各有一條手環。工作人員走到兩人面前時,季常殷率先擡手,将林慮的也接了過來。
林慮懶懶地看她一眼,沒說什麼。直到兩個班的同學們都按照各自的小組去玩兒之後,兩人再度站在一塊兒。
“伸手。”
季常殷提住她的手腕,彎腰把手環系在上邊。手環松緊剛剛好,不至于勒到也不至于掉下。
林慮還沒反應過來時,腕上就已經多了一條粉粉的手環。看到那條手環,仿佛頃刻前對方躬身的場景還曆曆在目,雖然并不甚清晰。
仿佛肌膚相貼間的餘溫還有殘留,又或許将被永遠烙印。
她好像忽然萌生了一種想要把這條手環戴到往後餘生的沖動。
心理學上常把沖動解釋為一種由外界刺激引起的失去對事情進行客觀和理性思考的行為。而這種行為大體來說是短暫的,迅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