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峤道:“武侯命在場的匠人當場打銅,說是要選最優者為府衙辦差,賞錢五十文,可我瞧着那工圖上繪着的分明就是弩機的機匣……那東西我在軍中閉着眼睛也能摸出來是哪一部分的零件。”
顧晏钊心道果然。
陳峤有些不安道:“我察覺出此事不尋常,應該與昨夜醉陽樓失火脫不了幹系,雲州有變,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就打算另謀出路。”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當年回鄉将軍有撫令,暗探無召可自謀營生,您也知道,自從到了這地方,我還要養活一家老小……”
“有沒有人要你打過弩機的弦片?”
“沒有,肯定沒有。”陳峤面色一變:“那可是要殺頭的,民間怎麼敢做這種東西?将軍您的意思是說……”
“嗯,雲州出現了北營裡的弩機,此事涉及侯爺,務必謹慎,一旦發現有任何消息,立即通知我。”顧晏钊道:“府衙暫時查不到你頭上,罪名落到徐家,最遲今夜就能出結果,現在走無異于不打自招,你多留意雲州的工匠,盡快與豫州的暗探聯系上。”
陳峤想了想,道:“遵命。”
他又道:“二公子,我久不在軍中,火器營更換了幾輪,不知如今的弩機還有沒有改動,單憑以前的經驗不敢輕斷,您有沒有帶什麼零件來?讓我看一眼,記下來。”
顧晏钊将那枚弦片拿給他看。
陳峤借着他的手看了兩遍,脫口而出:“這是……公子,這是雲州鑄造司的手藝!”
“雲州何曾有過鑄造司。”
“有的。”陳峤知道他沒接觸過這些,解釋道:“那是雲州以前的老匠人和後人建造的工坊,專司鑄造精巧機關物件一事,手藝那叫一絕,曾經還是歸屬雲州官府統轄,是府衙的一把好手,隻不過後來不知為何,官府就不要它了,鑄造司也就慢慢沒落無人記得了,我偏愛這些玩意兒,就記住了這件事。它現在改名了,一般人不敢找它接活兒,那是給不要命的家夥賺黑錢的。”
陳峤把那泛着光的地方指給他看:“公子,您看這弦片的用料,它确實跟咱們軍營裡的臂張弩弦片很像,單獨看幾乎沒有任何分别,就是對外說這是顧家軍的東西也沒有錯,因為這形制就是顧家軍的,但實際上這銅卻有天壤之别。”
這倒是自己的疏忽了,顧晏钊忙問道:“區别在哪裡?”
“打出這塊弦片的銅是雲州獨有,傳言雲州曾見天火,隕星墜于北山,其尾三千裡,此間有精礦,有獨一無二的銅鐵,火器營的老師傅們都見過這種銅,它較之尋常的銅質更純正。此物要金錫美、工冶巧、火齊方得,缺一不可,而在雲州能打出這種北營才有的弦片的,就隻有鑄造司了,淮南守備軍的火器營都不一定有它厲害。”
“它現在在哪?”
“不知道。”陳峤搖了搖頭:“我隻知道平甯府與它關系匪淺,沒人知道它在哪兒,公子您要找到它就得先找到平甯府,您知道平甯府嗎?”
顧晏钊咬緊了後槽牙:“知道。”
“啊呀,那可是個危險的地方。”陳峤黝黑敦厚的臉龐泛起擔憂:“輕易不能沾上,邪門的很……”
顧晏钊:“……”
陳峤道:“那公子,我先打探着,有消息怎麼聯系您?”
“岐山玉為信,華垣街碧雲香鋪。”顧晏钊打開門,道:“老規矩,‘單刀進三’為号。”
……
出了鐵匠鋪,前面不遠處就是醉陽樓的斷壁殘垣,武侯還守在四周,顧晏钊沒上前去,他目光一凝,落在了拐角巷子裡的人身上。
“姑娘,姑娘,聽我一言,老朽最擅長給人算命,我有‘子平術’,能通風鑒,善究子平,可測你未來禍福,知富貴啊!!哎,姑娘别走啊!”
“公子,公子,來算一卦吧,兩文錢,不騙不搶……我這裡還有别的,您不看看……”
“吳雙全。”
巷裡人少,偶爾幾個過路行人也避他而逃,吳雙全氣憤不已,兜起衣擺正要走,忽然聽聞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他頭也不回,隻憑那尾音上揚的調子就知道是誰,心中直叫這瘟神怎麼又來了,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顧晏钊不緊不慢走上前:“既然生意不順,不如聊聊?”
“我跟您有什麼好聊的……不是……周大人,今兒真是趕巧,您怎麼又來了?”吳雙全苦着臉,一抖衣擺,給顧晏钊看懷裡的杯盤碗碟,衣包裡立即“嘩啦”響過一陣,他道:“我這會沒算上命,您不是也看見了……我這都是正經買賣,這可是醉陽樓保存完好的青花對盞,世間隻此一對,昨夜燒完就沒有了……”
顧晏钊好笑道:“放心吧,不來查你的錯,我今日不當差。”
吳雙全狐疑地看着他:“果真?我怎麼瞧着您是來逮我的是非。”
“果真。”
“那您要找我幹什麼?”他道:“聊聊?”
顧晏钊道:“你不是号稱江湖百曉生?雲州沒有你不知道的事兒吧。”
“那是自然,這雲州城裡就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沒見過的人。”吳雙全四下一看,拉着他進了巷裡牆根下,低聲道:“周大人,您要聽什麼?該不會是那官府的老爺要您打聽什麼密辛吧?我是知道一些,樞柳巷劉老太爺養歌伎跟夫人不睦分房睡啊,符參軍的二兒子又騎馬摔斷了腿啊,還有……”
“雲州城裡,哪家的匠人手藝最精湛?”
吳雙全嘴裡打了個磕巴,道:“大人說笑了,自然是府衙的官營老爺們手藝最上等。”
顧晏钊點點頭,攤開手給他看:“出來的急,沒帶刀,不用緊張。”
他和和氣氣地問:“你知道華垣街永林巷住的是什麼人嗎?”
吳雙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裝作聽不見低頭就走,走了兩步,發現人還跟着,又回頭無奈道:“周大人,您饒了我吧,這我真不能知道……”
“十文。”
“您再問問别人吧,我……”
“二十文。”
“那是個不詳之地,我不敢多說,是要掉腦袋的,您在府衙當差,怎麼也該清楚這一點……”
“五十……”
“哎哎,周大人。”吳雙全懷裡的器皿“叮咣”掉了一地,但他顯然顧不上這些赝品的死活了,踩着碎瓷跑過來,笑了起來:“借一步聊聊?”
“好啊。”顧晏钊挑眉道:“那就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