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楓挨了打,乖乖把李四帶了出來。
兩日不見,他如同變了個人。
男人怯生生地從屋内扶着門框出來,被正午溫暖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伸出手擋了一下,手腕上還帶着昨夜掙紮出來的勒痕。
等适應了屋外的環境,又光着腳在台階上小幅度打轉,目光牢牢被桌上的食物吸引,就是不肯下來一步。
他瘦得厲害,始終警惕着周圍,站立的姿勢也頗怪異。葉楓解釋說:“公子,他先前受刑時應該是被關在水牢裡了,雙腿出了些問題。我給他正了骨,沒壞透,但有一部分摸起來像斷了,他不會說話也不叫疼,沒法判斷太清楚。這個巷子人多口雜,我沒敢找醫師來給他看看,他的腿走不了太遠,也不能久站,隻能坐一會兒。”
他指了指李四紅腫但已經不流膿血的腳趾和腳背兩側磨破的皮膚,心有不忍,道:“這個樣子穿鞋就得活活疼死,我就沒強迫他,由着他光腳了,本來也跑不到哪去。”
李四身上換了身顧晏钊的舊衣服,對襟短打的袖子和肩膀處都有些空蕩蕩,葉楓給他用麻繩做了個束袖,好歹穿着整齊利落了些,連頭發都用皂葉仔細洗幹淨了,梳成了男子常見的髻。
他的注意集中不到一刻,又被飛過的鳥雀引走了,對着牆外的天空,眼神空洞地不知道在看什麼,但看得很專注,仿佛院裡其他人根本不存在,隻是沉浸在自己目之所及的那片天地裡,安靜又癡得可憐。
活着的人卻像已經死去多時。
到底命該如此,還是身不由己無法選擇。
若沒有那一念之差,李家兄弟又怎麼會落得骨肉流離的下場,怎麼會陰陽兩隔,吊影分為千裡雁,無處可歸。
顧晏钊看着他,心裡一陣不是滋味。
風把發梢吹進他的眼角,蟄得眼睛發疼,他忽然想起來,很多年前也有一個人,背着他走在青石闆上,聲聲關切,踩着青苔和碎雨,一步一回首。
隻是稚子難懂,當時隻道是尋常。
葉楓沒注意到顧晏钊的走神。
給這人全身上下都收拾幹淨可不是件容易事,何況葉楓手上還帶着傷,雖然公子隻說要照看好他,但葉楓自己琢磨了一下,既然公子已經吩咐要把人暗中帶回來,那就得重視起來。
上京城裡,誰不知道顧二公子的雍容尊貴,拜帖遞到府上,焚香沐浴三日,還不一定能有機會得見一面。雖不清楚李四的來曆,但葉楓把他從那堆蚊蟲亂飛的破席亂草裡挖出來,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為他修整儀容正衣冠,才好面見公子。
葉楓嘟囔了一句:“公子,您為什麼要把他帶回來啊?”
“他被牽扯進了劉家的案子。”
“李五死了,他沒了兄弟,殘廢後更是活不成。”顧晏钊回過神來,走到李四面前,後者似乎還認得他,眼珠跟随着他的步子轉動了一下,頭和頸還是保持着張望的姿勢沒動,“這件事本就跟他沒有什麼關系,他不該……”
葉楓看了他一眼。
“沒有為什麼。”顧晏钊把到了嘴邊的不該什麼又咽了下去,道:“水沸了,去把吃的取下來吧。”
葉楓沒再多問,依言去了小廚房,揭開鍋蓋,把那一鍋冒着熱氣、蒸得噴香軟爛的肉餅裝在三隻青碟裡,長臂一攬,端過去一字排開擺在了石桌上。
葉楓對着人又有些發愁:“公子,給他喂飯真是太難了,該怎麼讓他吃……”
他還沒說完,就見顧晏钊抱起李四,把人穩穩當當放到了桌邊坐下,又把一碟肉餅掰碎了用茶泡開,放在他面前。
李四把臉扭過去,鼻翼被刺激地收縮了一下,動了動嘴唇。
顧晏钊把筷子塞進他手裡,扳過他的臉,把肉餅在他唇上一抹,趁着人下意識張開嘴去舔掉那點肉渣的空當,眼疾手快把食物塞進了他的嘴裡。
李四愣了一會,眼裡滾落大滴淚水,竟然沒有當場發瘋,而是慢慢捏緊筷子吃了起來。
葉楓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公子你在做什麼……”
“喂飯。”顧晏钊頭也不回地道,語氣裡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李四吃得很慢,費勁地咀嚼着嘴裡的食物,看起來有些茹毛飲血的詭異感。
“他為什麼隻咬我一個?”葉楓郁悶地說:“我掰開嘴給他灌粥的時候,死命咬我的手,像跟我有仇似的。”
他說着給顧晏钊展示自己手上還新鮮的牙印:“下嘴又狠又準,還專挑我的傷口。”
“他意識不到自己的行為,需要引導着從一件事過渡到下一件事,比起我剛見到他時,已經很穩定了。”
顧晏钊擦了擦手上的油,仔細看了眼葉楓的傷口:“沒有咬透,你皮糙肉厚,經打也經咬。”他夾起肉,也喂了葉楓一筷子:“好了,說正事。”
葉楓心滿意足地鼓着腮幫子,想了想道:“唔……公子,你要先聽哪一個?”
“平甯府。”
“平甯府的主人。”葉楓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說起來,還要從……”他餘光往邊上一瞥,問道:“公子,要不要避開他?”
李四餓得不輕,食物送到了嘴邊,這會隻顧着埋頭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