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沖衣帽間裡的三人座沙發擡了擡下巴。
那點空間對于身材高大的男人來說略顯擁擠,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賀名奎将身邊人留在茂華公館照顧小夫妻起居,如果他們新婚第一夜就“分房”,指不定會有風言風語傳進老爺子的耳朵裡。
作為繼承人的賀敬珩,肯定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找麻煩。
但他仍決定尊重新婚妻子的意願。
事實上,等待的這段時間裡,阮緒甯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如果賀敬珩真要說“一起睡”,她也不會提出異議。
眼下得知對方的态度,意外之餘,竟還覺得一點兒抱歉。
她猶豫道:“還是我睡衣帽間吧。”
賀敬珩輕嗤,并不受用這份“謙讓”。
女孩腳下那團灰黑色的影子,更加不真實了。
賀敬珩淺淺打了個呵欠,直接将外套丢到沙發上占據主導權,擡手去解襯衫紐扣:“這種事有什麼好争的?你趕緊洗漱,乖乖去床上睡覺,我一會兒還要用浴室。”
解開第二粒紐扣後,男人的鎖骨清晰可見。
邊界線再度變得虛幻。
生怕那家夥繼續當着自己的面寬衣解帶,阮緒甯迅速低下頭,甚至來不及應和一句,快步逃離衣帽間。
*
這些年養尊處優,賀敬珩早已忘了睡沙發的滋味。
即便用料是價格不菲的頭層牛皮,沙發終究是沙發。
讓他煩悶。
曲折長腿,将手臂枕在腦後,他一邊聽着主卧裡的動靜,一邊摸出手機。
沒有大肆宣傳,朋友圈裡知道賀家少爺今天結婚的人依舊不少,未讀消息的紅點積攢到一百加,并且仍有不斷增加的趨勢。
賀敬珩略顯厭煩地用指尖輕劃着屏幕,最後,點開了和幾個公子哥朋友的閑聊群,問他們人都跑到哪裡去了。
手機不離手的劉公子幾乎是秒回:花園。
賀敬珩:抽煙?
劉紹宴:嗯。
賀敬珩:周岑呢?
劉紹宴:一起的。
賀敬珩:等着,我下樓找你們。
艾榮也冒了泡:不是,這新婚第一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珩哥你不陪着新娘子,跑出來找我們幾個伴郎是哪門子道理?不怕小嫂子獨守空房傷心難過嗎?
緊接着是程知凡:老爺子要是知道你冷落人家小姑娘,明天恐怕又得找你談心。
賀敬珩:我不過是下樓抽根煙,又不是不回來了。
這般說辭,毫不意外地收獲了一系列陰陽怪氣的語氣詞和表情包。
若是往昔,艾榮一行斷然是不敢拿賀敬珩打趣的,但今晚不同,被迫失去了“鬧洞房”的樂趣,他們也隻能在口舌上揶揄好友幾句。
賀敬珩懶得解釋,等了好一會兒功夫,仍不見周岑吱聲,他不禁眯起眼睛,開始反思自己的話是不是叫對方誤會了什麼。
單獨點開與周岑的對話框,敲下一行字。
『我知道你對她』
話敲一半,琢磨着,不太合适。
删除。
『我知道她對你』
再次删除。
『你知道我對她』
斟酌再三才重新調整好語序,可惜後半句“沒有那種意思”還沒敲出來,女孩的呼喚便引得他放下手機,擡眼望向衣帽間外。
虛掩着的門自外被推開,阮緒甯探出半個腦袋:“賀敬珩,你睡着了嗎?”
賀敬珩撐起身子:“睡着了也被你叫醒了。”
語氣不算友好。
阮緒甯讷讷道歉:“喔,對不起。”
說完也沒有離開。
她倚着門框,盯住他,欲言又止。
受不了小姑娘露出這幅委委屈屈的模樣,像是被自己欺負了一般,賀敬珩無可奈何捋了把頭發,提醒道:“說事。”
回過神來的阮緒甯長睫一垂:“你能不能,嗯,幫我弄一下裙子拉鍊?好像,卡住了……”
她遲疑着轉過身。
那條香槟色禮服裙是露背款式,輕薄的絲質布料不小心絞進隐形拉鍊縫隙,在新娘不得章法的扯拽下,情況非常糟糕——拉鍊卡在半途,她不得已将一隻手背在身後揪緊裙子,慢騰騰挪到衣帽間尋求幫助。
實屬無奈。
賀敬珩亦無奈。
内心掙紮半晌,他終是上前一步撥開阮緒甯的手,一邊幫忙整理禮服裙拉鍊,一邊通過身側的穿衣鏡觀察對方的表情。
隻見她埋着臉,一聲不吭,小巧圓潤的雙肩輕輕顫動。
好像并沒有不自在?
賀敬珩松了口氣,繼續馴服不聽話的拉鍊。
倒是自己,也不知在心虛什麼,視線飄忽不定,指尖遲鈍猶疑,極盡可能避免碰觸到阮緒甯的身體,嘗試數次,都沒能順利扯動拉鍊。
煩躁溢于言表。
賀敬珩深吸了一口氣,忽而說起旁的事來轉移注意力:“對了,周岑明天一大早的飛機,我們恐怕沒辦法去機場送行了……他現在就在花園裡,你想去見他嗎?”
阮緒甯沒來由挺直了背:“他一個人嗎?”
賀敬珩如實回答:“還有艾榮那幾個家夥。”
頓了頓,又仗義示好:“你要是不想被他們發現的話,我可以幫你……你們打掩護。”
沉默許久,阮緒甯才擠出一點悶悶的聲音:“不想。”
賀敬珩沒聽清:“不想什麼?”
她加重語氣,笃定重複:“不想見周岑。”
聽聞這話,賀敬珩挑眉,捏在手裡的拉鍊到是意外順溜起來,一落到底。
白皙。
光潔。
一覽無餘。
女孩的身上似有月光傾瀉而出,最終,落入粉色的桔梗花海……
賀敬珩愣了愣。
腰間突然感受到的涼意令阮緒甯發出驚呼,立刻轉身拉開與男人的距離,死死攥緊幾欲脫落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