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瑤站在門外沒進去,她看那銅盆裡的帕子已成了灰,随口問他:“為什麼要燒掉?”
“髒了。”沈欺塵回答說。
“髒了——”雲水瑤望着他,又問,“指的是帕子,還是你的手?”
沈欺塵迎着她的目光不退不讓,緩聲說:“無論是帕子或手髒了,不都得想辦法讓它變幹淨嗎?”
他頓了頓,笑起來:“幹淨的帕子可以再買,我不缺這點錢,可我的手隻有這麼一雙,總不能也燒了。”
洛陽城裡多的是錦衣玉食的富貴子,當下奢靡成風,燒個帕子算不得多稀奇。偏偏雲水瑤卻不肯放過他,端詳着他的神情,又追問道:“我師父送你的靈果去哪兒了?”
雲水瑤看着他,像發現了什麼新奇的物件,那目光仿佛已經把他看穿、看透了似的。
沈欺塵無動于衷,依舊笑着,溫和地說:“走廊太黑了,我看不清與人撞上,靈果也掉了,眼下點了燈正打算回去撿。”
“是嗎,那你可遲了一步。”雲水瑤頗為可惜地歎道,“那些靈果我師父自個兒都不舍得吃,分了一半給你,就這樣被人踩爛成泥了。”
沈欺塵遊刃有餘地回話:“許是走廊未點燈,旁人也看不清腳下路,來來往往的,踩爛了也是在所難免。”
他輕聲笑了下,聲音清緩,笑容也很好看,繼而虔誠地說:“姐姐,此事能否替我保密?就當這些靈果被我吃了吧,若是讓你師父知曉他的一番心意成了地上一灘污泥,恐怕會傷心的。”
屋裡燈燭昏暗,火光投映在他的側臉,讓他的笑也帶上幾分暖色。他神情中挑不出半分錯,這張臉帶來的迷惑性很強,好像他天生就是這樣溫柔的,心思細膩,推己及人。
雲水瑤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她仍站在門外,蓦然彎眼笑起來,說:“你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沈欺塵像沒聽懂她的話,回問道:“何為不太一樣?”
過了酉時,客棧要統一點燈了,小二提着燈籠走上樓。雲水瑤聽見腳步聲,先一步邁入屋内,她倏忽逼近了,湊到沈欺塵眼前,用食指虛虛點在他眉心。
“自然是和我看到的不太一樣。”
“那你可想錯了。”沈欺塵莞爾,他俯下頭和雲水瑤平視,讓她的指尖能觸碰到自己,“我不是妖,不會畫皮,你摸到的這張皮囊就是真實的我,如假包換。”
“至于皮囊之下……”他稍擡起臉,使得她的指尖一點點下滑,輕輕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不過是由血肉堆砌,你與我皆是如此,又談何不一樣?”
火光襯着他的臉如白脂凝玉一般精緻,眉眼溫柔帶笑,不帶任何攻擊性,輕柔的話語讓人思緒在不由自主間輕易被他引走。
雲水瑤怔了少傾,挨得近了,她又聞到他身上有微苦的藥香。
世人愛好風雅,熏香衣被是常事,偏偏獨他是藥香,也不像是熏出來的,反倒像是長年累月和藥材打交道,從而沾染上的氣味。尤其是這人平白無故就會暈倒,随身帶着藥丸不說,一個頭暈氣血不足的小毛病也得修養上兩三天才好,雲水瑤心想他怕不是個藥罐子,當真是嬌氣。
雲水瑤成功被他引得魂飛天外,思緒不由亂了,也忘了回話。
他在這時很輕地笑了下,唇角下可見有一粒小痣,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又淺又淡。他忽地出聲喊她:“姐姐?”
“……你說一樣那就是一樣吧。”雲水瑤怔然回過神來,不欲與他争辯下去,她錯開眼,順手将他的臉推遠了些。
屋外走廊上,小二已然将燈燭都點亮了,燭火通明,連帶着室内也照得亮堂堂的。
“我來找你是有東西要給你。”雲水瑤想起正事,她偏頭看着還趴在自己肩上一動不動的小灰,故意說,“不過它看起來好像還挺舍不得我的,不如你把它借我玩會兒,等我玩夠了再還你怎麼樣?”
小灰這才如夢初醒般,手腳并用地趕忙從她身上下來。
【……你想得美!我才不跟你玩!】
雲水瑤見它這副着急害怕的模樣,原想多逗它一會兒,可又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牛肉湯恐怕要涼了,她頓時收了玩心,正經起來:“你不舒服就早些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沈欺塵點了點頭,伸手接住朝他撲落下來的小灰。
【你剛才走得太快,把我都落下了,還好她有點良心,知道送我回來。不過可惜那幾個靈果……走廊太黑你看不清路是正常的,靈果掉了就掉了吧,你也不是故意的。】小灰不知是在對他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說服自己。
它安靜許久,忽然想起什麼:【你頭暈是不是蠱又……】
“無礙,隻是睡久了而已。”沈欺塵淡淡地說。
他目送着雲水瑤離開,直到屋門合上才收回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