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六月末,一陣微雲疏雨,澆滅了剛剛起頭的半蓬暑熱。
雨珠在屋頂積聚,順着廊檐落下來,一串串連成斷續的線,像一張無形的水網,罩在屋外。
侯府裡頭,屋舍寬敞,并無過分遮蔽之處,卻因潮濕無風而隐隐悶熱。
院裡的婢女們做完了活兒,無所事事,趁着午後閑暇,坐在廊下打着扇子、磕着果子說閑話。
“算着日子,小侯爺今日該回了吧?也不知鄭家是什麼說法。”
“能有什麼說法?我聽夫人身邊的樊兒說,這門親可是鄭家主動托了人上門遞口風的!”
“可别是樊兒胡說,鄭家什麼門第?那是當今皇後的娘家,綿延百年的清貴大族,國舅府的親,哪是那麼好攀的?”
“國舅府的親自然難攀,同咱們小侯爺說的這位,又不是國舅的親女兒,族中養女罷了,況且,咱們城陽侯府也非尋常門第,自然配得上國舅家的養女。”
“那……屋裡這個,怎麼辦?”
一言落下,幾人面面相觑,一時靜了。
“恐怕容不下。”其中一個年長一些的搖頭說。
“怎麼會?連孩子都生了,還是個小郎君,小侯爺喜歡得緊,臨走的時候還特來看了呢。”年紀小的不信。
“就是因為生了,才留不得,鄭家那樣的門庭,怎麼容得下未婚得子?這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婢女們忽然又不說話了,不約而同轉頭,望向背後落了窗的寝屋。
“可惜了那一張好皮相,還以為能飛上枝頭做鳳凰呢。”
“山雉罷了,怎可與真鳳凰相提并論?”
寝屋裡,雲英也坐在榻邊輕輕打着扇。
屋門關着,窗戶半掩,擋了風,擋了光,卻沒擋住婢女們的閑話,方才那些議論,她聽得七七八八,卻好像并未放在心上,隻是專注地望着榻上深睡的小嬰孩。
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小郎君阿猊,前日才剛滿百日,已脫了才出生時那副皺巴巴紅彤彤的怪模樣,變得粉雕玉琢,潔白圓潤。
可惜,出身卑微,得不到主人家的寵愛,明明是小侯爺的長子,卻如家醜一般需被遮掩,連一場百歲宴都辦不得,隻得了侯夫人杜氏的一隻金項圈作賀禮。
也是,她不過是城陽侯府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婢女,從前在杜夫人身邊服侍,本是要留着給小侯爺武澍桉,待他成親後,再做妾的,可他年輕氣盛,忍耐不住,趁着一次酒後,便先要了她的身,這才有了這個孩子。
大約嫌熱,阿猊小小的鼻尖上綴着幾滴晶瑩的汗珠。
雲英半彎着腰,細細端詳,憐愛地低頭,在那圓嘟嘟的臉蛋上親一下,又伸手,用左手食指的指腹将那幾點汗珠輕輕拭去,舉着扇的右手更放低了,讓涼風拂過。
仿佛有所感應,阿猊咂了砸小嘴,腦袋一歪,小腿一蹬,竟慢慢醒了過來。
他是個乖孩子,在娘胎裡時便不折騰她,如今生下來,也是如此,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自兩條細縫睜得圓圓的,好奇地打量着周圍,小嘴原也咧了下,待目光觸及雲英發間素銀钗,便立刻被吸引,隻吊着嗓子小小地嗚咽一聲,絲毫沒有哭鬧的意思。
雲英愛極,将阿猊抱在懷裡,低聲地哄,待他動開了手腳,又解下衣襟,胸脯湊近。
阿猊依偎在母親懷中,憑着本能盡情吮吸,如小獸一般,沉浸而懵懂。
外間傳來叩門聲:“娘子,常榕方才來遞話,說是小侯爺已回府,眼下正在夫人跟前問安吃茶,一會兒便過來瞧娘子。”
雲英低垂的目光冷了冷,無甚反應,隻揚聲答一句“知道了”,便仍舊專注地看着懷裡的阿猊,待他吃飽了,将他豎抱在肩頭,一下下拍着他的後背。
阿猊趴在母親的肩頭,不哭不鬧,隻打了個飽嗝,很快又睡了過去。
這時,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着,屋門被人推開。
“英娘!”小侯爺武澍桉三兩步跨進屋,颀長的身靠在屏風邊,目光一下捕捉到裡間抱着孩子的雲英。
她生得極美,玉面粉腮,烏發成雲,眉目皆如畫一般精緻秀雅,大約是天熱,隻穿了身石榴紅的寬松羅裙,豔色罩着白玉似的身軀,令整個屋子都鮮亮起來。
“英娘,我回來了。”武澍桉看得心頭燥熱,忍不住又出聲。
可雲英隻顧着懷中稚子,聞聲回首,騰出左手食指,虛點在唇間,示意他噤聲,淡淡的面容不見半點欣喜之色。
武澍桉隻覺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
她還是同過去一樣,對他疏離冷淡,半點不見情熱。
他心中不快,忍耐着等她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回榻上,才上前兩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至跟前。
皓白纖細的肌膚膩在掌心,滑軟柔嫩,比起記憶中少女的骨感,又多了分婦人的圓滿,引得他心癢難耐。
“怎麼不說話——”
話音未落,方才那根蔥尖似的食指便點到他的唇上。
“郎君小聲些,奴好容易才将阿猊哄睡,可别再将他吵醒了。”
一聲前所未有的“郎君”,聽得武澍桉後背發麻,不禁張口咬住她的指尖,含糊地說:“身子可都好了?”
雲英無聲點頭,掀起眼睑看他,秋水似的眼眸,一眨便又移開,教人捉也捉不到。
武澍桉再不多言,看一眼榻上深睡的阿猊後,直接将雲英打橫抱起,去了主屋的寝房。
路上遇見守在院裡的婢女們,他停下腳步,吩咐一聲“照看好孩子”。
雲英仿佛羞澀極了,将臉蛋半掩在他的肩側,雙手攀住他的脖頸,令他十分受用,待進屋,一腳将門踢上,便直接把人放到榻上,雙手撐在她的兩側,仔仔細細打量。
羅裙輕薄,覆在身上,勾勒出模糊的輪廓,玲珑有緻,似乎與生養阿猊之前并無差别——不對,應當還是有不同的。
大約是生過孩子的緣故,原本帶着點青澀少女氣息的身子,多了一絲成熟的纖秾可掬,不但沒有外頭那些纨绔們口中“婦人的走樣”,還有了更難掩的豔色風情。
他看得眼熱,礙于她先前懷着阿猊,這幾個月一直沒碰她。
才開了葷的郎君,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本是忍不住的,可雲英生得太好,初試雲雨便是同她,自然連帶着将他的眼光托上天,再看旁人,怎麼都覺不對滋味。
再加上這些時日,父親逼得緊,要為他日後在軍中的升遷鋪路,日日點他到南衙守備軍中操練,将他練得精疲力盡,更沒心思想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