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歡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李绾绾，他的心沉下去。他很怕自己一直擔心的那件事發生。他渾身無力，在床上躺了幾日才能下地。第一件事就是翻遍别離客棧。

沒有别離何來相聚，可是相聚最終也會走向别離。陸漸歡找不到李绾绾了，即便他把别離客棧翻了個底朝上，也沒有找到李绾绾的影子。身體在好一些，他就奔到大街上，在王家村找。後來又離開了王家村，陸漸歡找遍了大江南北，李绾绾就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就這麼徹底的消失了。

她似乎被抹去了痕迹，好像從來沒有在三界六道存在過。陸漸歡越找心越沉。一度他以為自己其實做了很長一個夢，而李绾绾隻屬于那個夢境。他去過萬忠山莊，可萬忠山莊早已成了一片廢墟。他又去了空空大師那兒，發現空空大師也不見了。

陸漸歡有時候會在洗澡的時候檢查自己的肉身。然後就在想。明明當初與赤焰的那場決戰，自己傷的那麼重。而那具蓮花身破損，為何此刻卻完好無損。此時此刻的這具肉身，還是之前那具麼？或者，是用了一個深愛自己的姑娘的血肉修補？

可惜已經沒有人告訴他這些了。這件事就像李绾绾的消失一樣，徹底成了一個迷。

第三百三十年安然渡過，陸漸歡沒有蓮身.破損.爆.體.而.亡，就連一直糾纏着他的百鬼噬咬之苦，也不見了。

也許他真的做了一場好長好長的夢，而那個夢裡，曾經有一位深愛着他的姑娘。

再後來，陸漸歡發現自己法力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複。終于有一天他可以重新踏上陰陽界了。他深吸口氣，覺得腳踩在那陰陽界的時候，周身顫栗。還是熟悉的景象，地府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又似乎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地府。

他直奔第十殿，在把赤焰交還給地府之前，他還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做。

慧娘，柳随風的娘子，被扣押在地府第十殿。他曾經答應過柳随風，自己一定會救出慧娘。雖然柳随風對自己不仁不義，但陸離卻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當陸漸歡亮出自己身份的時候，第十殿閻羅的臉上浮現了古怪的神色。他難以置信的看着死而複生的陸離，最終答應了陸離的條件。

放了慧娘，好好對待赤焰。

陸漸歡離開第十殿的時候轉身回了第十一殿舊址。那裡如今已成了一片廢墟。走在那熟悉的地方，看着熟悉卻又陌生的一切，陸漸歡不由想起屬于陸離的過去種種。

那時十一殿的兄弟們雖然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做事也毛毛躁躁，總是不合心意。有的還偷懶，有的又膽小。可陸離卻總是很開心。

是啊，他有什麼不開心的。他有好大哥褚天涯在身旁。有一群弟兄在身旁。他有宏圖大志，他想要改變很多制度和不成文的規矩。

要改的第一點就是收受.賄.賂。

他知道地府的鬼差們賺得少，所以喜歡在新死之人身上勒大脖子，刮油水。他知道這股風氣不止鬼差，也不止第十一殿。在整個地府，都有存在。

陸離打算自己接任以後第一件事就是雷霆手段，要還烏煙瘴氣的地府一個公平公正。也給那些小鬼們一個交代。

對于地府，對于管理，陸離還有很多想法。可惜這些想法都随着當年那件事而被徹底埋葬了。陸離死在了臘月二十九，死在了大展宏圖之前的那個夜晚。

如今的陸漸歡在這熟悉的地方，看着熟悉卻又陌生的一切。不由千頭萬緒。

他腳步沉重，想起了柳随風，想起了三界六道人人口誅筆伐，卻又無比義氣的大魔頭赤焰，想到甯可失去自由，也要追随赤焰的夢妖柳柳。

他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陸漸歡想，這麼多的人和事，誰又能簡單的定義，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呢。誰又能輕易定義，一件事的發生到底是好還是壞？

不知不覺間陸漸歡走到了小别離。他站在小别離的涼亭前，仰起頭，看着那上面秀氣的字迹。那是褚天涯的字。

褚天涯是個很有天賦的人，他本來可以大有作為。本來應該得到更多的目光。可是，因為陸離的出現，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更優秀的陸離身上。

陸漸歡看着那幾個字，心裡百轉千回。然後他就再次見到了褚天涯。

褚天涯從小别離走出來的時候，陸漸歡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他走到了小涼亭裡站定，看着自己，緩緩開口叫了一聲，“阿離。”陸漸歡才回魂。

褚天涯果然沒有死，他不但沒有死，他竟然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小别離。

陸漸歡想到這的時候就笑了，他突然大笑，就好像發現了這三界六道最好笑的事一樣。他不停的笑，笑得彎了腰。笑出了眼淚，到後來就開始幹嘔。

褚天涯沒有動，他隻是靜靜的看着陸漸歡。等到他笑完了，褚天涯感慨萬千的說，“阿離，我都快不認輸你了。”

陸漸歡又想笑了，他歎了口氣，急.促的喘.息着，胸膛劇.烈起.伏，“是啊，我有時候都不認識自己了。”

“阿離，你還好麼？”

“我不好，很不好。”

“阿離，我知道你恨我。”

“我怎麼會恨你呢。我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無論你對我做過什麼，我都不會恨你。褚大哥，你是不是有苦衷？”

陸漸歡滿懷期待的看着褚天涯，有那麼一瞬間，他多麼希望褚天涯告訴他，自己有天大的苦衷。或者他被人脅迫，才不得已做出這樣的事。

可褚天涯卻沒有，他隻是認真的看着陸漸歡，然後一字一頓的說，“我沒有苦衷。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恨你。”

“恨我？”陸漸歡指着自己，他不懂。

褚天涯的眼中充血，他情緒有些激動，“是啊，憑什麼一同學藝，你卻比我學得快學得好。憑什麼師父最喜歡的是你。當年我為了救你，冒了那麼大的危險。明明我們一起吃下那仙草，為什麼你要處處壓我一頭。”

“我沒有想過壓你一頭。”

“是啊，你隻是可憐我。可憐我沒了法力，于是施舍給我在地府一個閑職。地府人人認識我，卻不是因為我褚天涯，而是因為我是你陸離的兄長。多有意思，我好想永遠都沒有名字。連面目都模糊，我在你的光環下，看不清臉。”

褚天涯越說越激動，他狂笑起來，“我恨，恨所有人。恨所有喜歡你的人。所以我滅了仙門，這不能怪我，誰讓他們都喜歡你呢。後來我又殺了柳随風，誰讓他為了你背叛我呢。明明當年那杯醉生夢死是他替我給你下毒。可這麼多年過去，他居然改了初心。還有當年那大夫，你記得麼？就是給了你一碗水的大夫。”

褚天涯定定看着陸離。陸離心沉了下去，“他隻是個凡人，你怎麼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