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風的瞳孔收縮，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優雅，他定定的看着眼前這個叫陸漸歡的男人，良久，方長舒口氣，道，“你很像一個人。”

陸漸歡沒有動，破廟内沒有燈光，如今夜色深沉，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月光透過窗灑進來，于是陸漸歡的臉一半在明，一半卻隐藏在黑暗中。他端坐着，面對眼前這個黑袍的極具壓迫感的妖怪，卻可以神色自若。隻是這一點，就讓柳随風大為佩服。

柳随風自進入這間破廟開始，就已經在感知。他用靈識探查對面的男人，發現那男人身上沒有一絲仙靈之氣。也就是說，他應該是個凡人。可柳随風又在他身上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這就很奇怪，三界六道神仙魔妖鬼精靈凡人，無非此七類。而陸漸歡身上卻沒有屬于任何一類的氣息。

柳随風想，不止自己，換做是誰，對未知的，毫無把握的人事物，都會有些緊張。而感知不出陸漸歡屬于七類哪一類還不是最令柳随風害怕的。最令他害怕的是，他覺得，不，他肯定，曾經見過這雙眼睛。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三百年還是五百年？柳随風已經記不清。但他清楚的記得，當年他在地府第十一殿當小鬼差的時候，曾經見過這樣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是地府千萬年來最有前途，最年輕的接班人。他馬上就要掌管第十一殿。也許在不久的将來他還可以一統地府，或者更大膽點——

柳随風還是小鬼差的時候遠遠的看過他的樣子，因為距離太遠所以模模糊糊。但是他一直忘不掉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很漂亮，卻不止漂亮。那雙眼充滿蓬勃生機，總是讓人滿懷期望。

期望。思及此柳随風差點笑出來。如果不是他陸離，地府第十一殿怎麼會落得如今下場，而自己又怎會落得如今下場。如果不是為了維護他陸離的名聲，自己又怎麼會得罪地府第十殿判官，令妻子被扣留，而自己落得在王家村奪人魂魄的地步。

這一切，都因為陸離。柳随風恨得壓根癢癢。為何要去喝酒？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不相信陸離會平白無故的放走旭日天魔，更不相信陸離會殺了褚天涯。

誰不知道陸離把褚天涯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柳随風心思百轉間，竟是千種滋味在心頭。他恨這雙眼睛，卻又崇拜這雙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改變了很多人命運的走向。自己卻潇灑的落得身死魂消。據說當年他酒醒後追悔莫及，而在緊要關頭學佛祖以身飼鷹，用自己的仙體喂飽并感化了百鬼，令他們自爆消亡。而自己也屍骨無存。隻是當年旭日天魔卻逃得無影無蹤。如今三百多年過去，雖然三界六道早下達了追緝令，可那旭日天魔就像是從沒有存在過一樣。沒有丁點消息。

往事随風散，可為何要讓自己在今時今日此地再次遇到這樣一雙眼睛。

柳随風覺得嗓子眼發幹。他問出那句話後，一直在觀察陸漸歡。可陸漸歡神情坦然，迎視柳随風的目光也坦然。

他甚至在笑，臉上是溫和的笑意，“哦，是麼。”

柳随風不由自主咽了口吐沫，“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哦。”

“你不想知道麼？”

“知道什麼？”

“知道我的那位故人是誰，知道你像誰。”

陸漸歡站起身來，活動一下筋骨。大概是盤膝坐太久，他的腿有點發麻，“不想。”

“為什麼？”

“你我萍水相逢，也許過了今夜此生都不會在遇到。又何必打聽那麼多。”

“那你還問我的事？”

“不止是你的事，是王家村的事。我很好奇，你們既然拿走了男人們的魂魄，為何王家村的女人們卻沒有逃離此地。我更好奇，你真的相信，如果給齊了一千個魂魄，就可以換回你的妻子麼？我還好奇，你得罪了地府第十殿的誰，誰才有這麼大能量，役使一個曾經的鬼差。”

雖已是初秋，但王家村地處江南，所以夜間并不冷。可柳随風卻在這個初秋的并不冷的夜晚，打了個寒顫。

“你知道我曾經是鬼差？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想不想結束這種生活。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救你妻子，用正當的手段。”

“想。”

“那好，現在你講一講你的故事吧。但在講故事之前，請告訴我，王家村男人們的魂魄在何處。我知道你還沒有将魂魄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