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萊納德後來才觀察到的,此時此刻,他隻看到一樣東西——
骷髅頭,大大小小、顔色深淺不一的骷髅頭,滿滿當當地擺在置物架上、長桌上、角落裡,甚至像風鈴那樣挂在天花闆上,不知道是不是萊納德的錯覺,盡管沒有一絲風,那些骷髅卻似乎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磋磨聲。
“萊尼?”以利亞輕聲叫他,在歡快的交響樂聲和瘆人的骷髅磨牙聲裡用力握住萊納德的手,又松開。
“嗯。”萊納德隻發出一個音節,他知道這就足夠了。
“果然,釣大魚要用大餌。”一個低沉的女聲響起來,絲絨襯墊的椅背忽然翻轉過來,露出了坐在扶手椅裡的人,高大、瘦削、蒼白,黑色西裝精良考究,樣式大氣,非常符合時空聯盟調查局局長的身份,白瑞摩。
萊納德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再次想起白皇後,同時湧起的還有一股強烈的直覺,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在他指尖遊動,仿佛在提醒他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隻需要……
“好久不見,以利亞。”白瑞摩笑得很愉快,她有足夠的理由笑,也有足夠的理由感到愉快,“哦,還有我們親愛的萊納德·杜弗倫,老實說,如果沒有你的配合,我還在發愁怎麼才能把這條老狐狸引來呢。”她沖萊納德空手做了個脫帽的動作:“請允許我代表時空聯盟調查局向你表示感謝,杜弗倫先生,你是我們的功臣。”
萊納德皺起眉:“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白局長,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以利亞淡淡道,完全不為白瑞摩挑撥離間的話術所動。
“是嗎?我可早就在等着你了。”白瑞摩翹起二郎腿,她手裡抱着一顆骷髅頭,就像對待寵物貓那樣輕輕愛撫着它,“咯咯”的骨頭磋磨聲在她耳朵裡聽來就像是貓咪的咕噜聲那樣惹人憐愛,“不過,我還是很佩服閣下的勇氣,就這麼空手闖進來。”
她用嘲諷的目光盯着以利亞:“當然,你早就知道武力反抗沒有意義了。”
“對于像閣下這種身居時間聯盟高位,卻公然以權謀私,利用時間銀行中飽私囊的厚顔無恥之徒。”以利亞反唇相譏,“我當然早就知道,一般武器根本穿不透你的臉皮。”
白瑞摩嗤笑:“以權謀私?中飽私囊?”她用指尖輕輕叩擊着手裡的骷髅頭,“我不過是善于利用死人的時間,而你呢?你駕駛着你那艘可悲的小飛船,在宇宙裡橫行妄為,任意篡改時間線,破壞時空平衡,我們兩個,究竟誰才厚顔無恥呢?”
随着她的話音,屋裡的骷髅頭忽然間齊刷刷朝以利亞轉了過來,一齊叩動牙齒,發出陰森的竊竊私語,仿佛在回應白瑞摩的問話。
——是你,是你,是你。
以利亞恍若未聞,冷冷道:“死人的時間?别開玩笑了,你用所謂的‘時間投資’欺騙芮内城的居民,引誘他們簽訂合同把時間賣給你,再靠暗殺和毀屍滅迹将這些可憐人的生存時間據為己有。”
他環顧藏寶庫,打了個響指,原本沖着他的骷髅頭忽然一齊轉向白瑞摩,用空洞的眼窩瞪着她,磨牙聲也立刻響了一倍,白瑞摩雖然維持表情沒變,但肩膀一顫,顯然被吓了一跳。
以利亞冷笑:“你以為它們是在給你壯聲勢嗎?白瑞摩,你真該聽聽它們在說什麼。”
“當然了,我聽不懂。”白瑞摩從扶手椅裡站起來,繞過辦公桌,朝以利亞走過去,她沒有注意到一旁的萊納德正挪動腳步,小心翼翼地繞開她的視線,那對冷酷的淺色瞳孔隻緊緊盯着以利亞一個人。
“你聽得懂,對嗎?”白瑞摩嘴角勾起殘忍的微笑,一字字道:“你這個受詛咒的人。”
以利亞又說了什麼,但萊納德沒有去聽,白瑞摩走到以利亞面前的那一瞬,他突然朝那張寬大的辦公桌猛撲了過去,白瑞摩剛剛放下的骷髅頭正用空洞洞的眼睛瞪着他,嘴巴張開,露出兩排崎岖的牙齒。
骷髅頭沖他獰笑着,萊納德發誓自己聽到了它滿含威脅的聲音——生死有命,沒有人能欺騙死神。
但此時此刻,就算它高唱“哈利路亞”也沒用,沒有任何事能阻止得了他。
萊納德感到自己的手指戳進空洞,死死扣住了骷髅頭,電光火石間,他根本來不及思考這其中的邏輯,甚至直到很久之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出這個驚人判斷的。
但事實證明,這個判斷是正确的。
白瑞摩在萊納德身後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你敢!我要殺了你!”她的右手五指尖銳如刀刃,狠狠朝萊納德的脖子抓了過去。
來不及格擋,萊納德甚至來不及閃過格擋的念頭,他轉過身,不顧自己把後脖子完完全全暴露在了白瑞摩的利爪之下,用盡全力把骷髅頭朝以利亞扔了過去。
以利亞是為它而來的。
而他是為以利亞來的,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