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隽林感覺自己是在做一場夢。
夢裡面有一個晃動着的男人的身影,明明他能聞到一股很清冽的味道,像是被雨水淋濕的夏夜,又像是大雪落滿的山頭,然而現在這股味道萦繞在他的鼻尖,讓他本就不清醒的大腦更加混亂起來。
那個男人的五官怎麼也看不清晰,像是一團霧遮蓋住了,但是孟隽林卻分明能感受到他的汗液順着下巴滑落到自己的頸間,好熱,但他不想推開身上的人,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仿佛他是能解渴的清泉。
“我愛你。”
他聽到男人那麼笃定的語氣,像是電視劇裡演的那樣許下海枯石爛天長地久的誓言,他的嘴唇也蠕動了,似乎說了什麼,但是他聽不清自己說的話,記憶在這裡逐漸變得煞白,然後他的夢就醒了。
“隽林!”
“小林!”
“爸爸!”
孟隽林緩慢地睜開雙眼,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先讓他皺了皺鼻,刺目的陽光和天花闆醒目的白色令孟隽林不适地眯上了眼睛,他看到幾個人在他的床邊,神色焦急。
“你感覺怎麼樣?”
孟隽林的意識逐漸恢複過來,他看着周圍人熟悉的身影,眼裡露出迷茫的神色。
“留下了失憶的後遺症。”醫生将手中的檢查結果報告放下,沉着冷靜地告訴了黎秋他們這個冰冷的事實,“應該是标記清洗手術導緻的,以前也有這樣的情況,不過比較少見。”
孫言盛先從這個噩耗當中醒過神來,他按了按眉心,又問醫生:“那身體其他部位的情況呢?有沒有事?”
“身體其他機能良好,沒有大問題。”
“醫生,這個後遺症是一輩子都好不了了嗎?”
“也不一定。失去的記憶其實也是患者潛意識裡不想記住的,如果患者積極應對,嘗試和記憶中的人多接觸,也許能回想起什麼。”
“所以說那些記憶是他主動想要丢棄的?”
“可以這樣理解。”
孟隽林感覺有點頭疼。見完醫生回來的三人組一進病房就開始圍着他問東問西,問題還都很奇怪,一個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一個是從小将自己帶大的阿姨,他能不記得嗎?
“隽林,我還擔心你把我和秋姨給忘記了呢,還好還好,都還記得。”孫言盛摸了摸孟隽林的頭發。
孟隽林的頭發又黑又軟,手感很好,孫言盛把他當自己的親弟弟,最喜歡的動作就是摸他的頭,雖然孟隽林大多數都會躲開。
“既然是隽林不想記住的,忘記也好,省去不少煩惱。”黎秋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又加深了。她膝下雖然有一個兒子,但母子關系并不好,孟隽林是她從小帶大的,看到孟隽林平安,她也算放下一樁心事。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的時候,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從孫言盛和黎秋兩人之間擠了進來。孟隽林被那動靜吸引了注意力,低頭先是看到小孩頭頂上小小的發旋,然後是他仰起來的臉蛋,圓圓的,像是一隻小松鼠。
小孩皮膚又白又嫩,兩個大眼睛圓溜溜的,他撲到孟隽林的身前,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那我呢?爸爸快猜猜我是誰!”
小孩子大概隻有三歲,可能不懂大人之間的擔憂,在他的心裡,隻覺得爸爸睡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大懶覺,奶奶和孫叔叔正在和他玩猜謎的遊戲呢。其實這個遊戲很簡單啦!他知道爸爸那麼聰明,一定很快就能回答出來!
孟隽林看着小孩,臉上又開始露出那種迷茫的神情,他的默然不語讓在場的另外兩人直覺不對勁,他們默契地互相看了一言,心照不宣地想道,醫生說隽林隻遺失了部分記憶,這部分記憶中不會就包括……
“你是誰的小孩?為什麼要喊我爸爸?”
五雷轟頂,這樣一個抽象的詞語在一個小孩子身上具體地展現出來。
對于大人來說,生活中的種種事情可能會讓他們在某一刻覺得天要塌了,但是對于孟璨明小朋友來說,以前被爸爸罰着不能多看五分鐘動畫片,不能在夏天裡多吃一根冰淇淋都比不過這一刻孟隽林這句話帶給他的沖擊。
他的爸爸記得所有人,但是不記得他了,他的天要塌了。
孟隽林第一次發現小孩子的眼淚能比夏天的雷陣雨來得還快,他還沒來得及反思自己是不是話說得哪裡不對,孟璨明的眼淚就像那不要錢的雨水似的,一串一串地順着臉蛋滑下來,耳邊還伴随着小孩子含糊不清的話。
“爸爸騙小孩!爸爸壞!”
孫言盛和黎秋心疼地湊上去安慰小孩,但小孩的眼淚就是止不住,哭聲引得隔壁床的病人和陪床家屬都忍不住往他們這邊看。
孟隽林從床頭的抽紙裡扯了幾張紙巾擦盡孟璨明的眼淚,也安慰道:“别哭了。”
小孩的眼淚還在洶湧奔騰,見到此情此景,孟隽林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用手指擦拭掉孟璨明的小珍珠,然後掌心溫柔地摩挲着孩子的後頸,熟練得好像做過千百遍了似的。
這個方法很有效,孟璨明的哭聲真的止住了,隻是他圓溜溜的腦袋一扭,故意不去看孟隽林,将委屈和生氣這四個字明晃晃地寫在了腦袋上。
孟隽林沒空去搭理這個小孩,他現在的腦子很亂,發生的一些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基本認知,在得到醫生的許可下他們決定先出院。
“你們說這個孩子是我生的,我是個Omega?”在回去的路上,孫言盛把孟璨明的情況和孟隽林說了一遍,他詫異得盯着小豆丁,又詫異地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他怎麼可能是個Omega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