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禾沒想到的是,一覺醒來,這個世界就像變了天。
謝遲的模樣仿佛是一個誤入妖精窟的失足少男,怎麼看怎麼違和。殷禾心頭大震,一旁的雲月卻是一臉慈眉善目的笑容,倒是百裡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一雙眼在雲月身上看了又看。
“你中邪了?”殷禾大驚失色,一雙眼驚疑不定地看着謝遲。
謝遲咀嚼的動作一停,像是有些艱難地咽下了口中的果子:“沒有。”
殷禾松了口氣:“那就好。”,又拍了下謝遲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可不能出事。”
謝遲低下頭“嗯”了一聲,耳根泛起可疑的薄紅,有些生硬地轉開話題道:“啟程了。”
幾人順着他的腳步跟上,走了大半天,前方卻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按理說出了這片樹林,前方就是萬花谷的入口。但奇怪的是,在悄無聲息間,霧氣越來越濃。
在又一次路過了一處低矮的灌木叢後,殷禾忽然道:“我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
謝遲蹲下身,指尖撚了一點細碎的土屑,果不其然是昨晚燒火留下的碳灰。
“看來我們是不知不覺已經入了萬花谷瘴氣的範圍。”
“這瘴氣極易迷人心智,千萬别走散了。”
殷禾點點頭,萬花谷迷霧重重,誰也不知道這一次究竟會遭遇些什麼。
謝遲走在最前面,百裡彥墊後,殷禾與雲月走在中間,周圍的霧氣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四周盡是白茫茫的一片。
就連走在前方謝遲的背影也愈發看不清楚,殷禾心中有些不安,回頭喊了一聲:“雲月?”
雲月的伸出手扯了下她的衣袖,又一點點攥住,殷禾知道她有些害怕,輕輕拍了拍雲月的手,輕聲安慰道:“别怕。”
不知不覺間,又走了不知道多久,殷禾感覺到雲月一直牽着她的衣袖,倒是謝遲的身影完全湮沒在了深濃的霧氣中。
幾人怕走散,一路上時不時的會喊一聲對方的名字,以示安全。謝遲不怎麼說話,但是每次殷禾叫他,他都會輕聲“嗯”一下回應。
已經完全看不清楚任何東西了,猶如誤入了一片雲海之境,迷霧中安靜得幾乎是死寂一般,隻有幾人行進時的腳步聲回蕩在耳邊。
“謝遲?”殷禾看不清前方,試探着又叫了一聲。
等了片刻,這一次,謝遲的聲音沒有再響起,萬籁俱寂,連耳邊的腳步聲也完全消失了。
殷禾心口突地一跳,雲月牽着她的那隻手還在,她停下腳步,回頭輕聲喚了一聲雲月的名字。
雲月牽着她的袖角,面容卻隐在霧中,飄渺空靈的聲音傳來:“我在。”
殷禾猛地擡手,一記掌風直逼身後之人面門,卻感覺到牽着她的那隻手陡然一松,四周的白霧一瞬間散去,一切重新恢複清明。
破敗的山神廟裡,坐着幾個面黃肌瘦的流民,殷禾有些恍惚,面前的景象似乎很熟悉。
直到裙擺被一隻小小的手扯了一下,殷禾潔白的裙擺瞬間沾上一團黑乎乎的污痕,一雙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姐姐,我餓了。”
殷禾剛想開口說話,卻先一步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滾開。”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像是被關在了暗無天日的籠子裡。
那孩子約莫五六歲的樣子,衣衫褴褛,幾乎是瘦的隻剩骨頭,被殷禾一吼,瞬間松開了手,有些驚訝地望着她:“姐姐?”
被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殷禾忽然從遙遠的記憶裡,回想起了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像是決堤一般轟然向她襲來。
她沒想到隻是随手給了身邊的孩子一塊面餅,卻像是一個災難的開始,越來越多的流民像是潮水一般将她圍住。
她腳下輕點,輕易就從人群的包圍圈中脫身而去。隻是沒想到,熟悉的身體失控的感覺襲來。
她看見自己轉身,微微轉了下頭,方才還鮮活可愛的孩子便如同一團血霧般炸開。
殷禾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自己的眼,沾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血。
嗜血的快意在眼中翻騰,她幾乎整個人猶如浴血的惡鬼,那些鮮活的人一瞬間便成了屍山血海的填充物。
斷臂殘肢,臭不可聞。
殷禾醒來後幾欲作嘔,也就是從這天起,她堅定了自己和七荒同歸于盡的決心。
那些仙門中人尋來時,殷禾沒有反抗,她任由他們将她帶上刑架。
身邊響起不知是誰的聲音:“釘刑骨——”
刑骨,顧名思義,是釘入身體裡的刑罰,專門懲罰修真界十惡不赦之人。
刑骨一旦入體,時時刻刻便有如萬根銀針穿體而過,靈力被遏制,身體被禁锢。
她聽到腦海中來自七荒的聲音:你瘋了!”
她是瘋了,她再也過不下去這種日子了,殷禾猛地嘔出一口血,痛得整個人都痙攣起來,胸口卻傳來快慰的報複感。
“就是死了,這個身體,也要由我自己來做主。”
“可笑。”七荒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你以為,這樣便能夠困住我了嗎?”
“看啊,居然有人願意為了你這種蠢貨甘願與全天下為敵。”
“真是有趣。”
再一睜眼,是自己正伏一人背在背上,那人腳下分毫不停,一路帶着她穿過雲海四州,躲避那些要置她于死地的仙門。
幾年未見,那曾經瘦削的肩膀已經變得寬厚,可以穩穩架住她遍體淩傷的身體。殷禾輕聲開口叫他:“泛雪,你放我下來。”
泛雪的腳步未停,隻沉默片刻,他道:“我會保護你的。”
身體裡時時刻刻翻湧的疼痛幾乎讓她整個人都縮成一團,她堅持不了多久,馬上就會被七荒奪走意識。
殷禾臉痛的煞白,又重複了一遍:“你放我下來。”
“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