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街道在夜間逐漸歸于平靜,仿佛一場盛大的華幕落下,隻餘無聲的寂靜。
謝遲睜開眼側首望去,榻上的少女已經沉沉睡去。
雖已入秋,但盛夏殘留的熱意并未散去,夜間無風,稍顯窄小的室内顯得有些悶熱。
少女出了一層薄汗,濕黏的發絲粘在頰側,惹得少女在夢中也蹙起了眉,睡得并不安穩。
謝遲靜立在榻邊,下意識地伸手将少女的發絲攏在耳後,手中拿起案幾邊留下的折扇,一下下地替少女打扇驅熱。
等到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謝遲動作突然僵在半空,難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正在打扇的手。
為什麼?
謝遲的身軀在黑暗中僵住,手上的動作頓時一收。
身體先于理智作出的行動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總是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她,好像就理應如此,仿佛自己已經做了千百遍一般熟悉。
仔細想想,他在見到她的第一面起,看到她立于雙頭巨蟒身上,整個人仿佛被吹落的紙鸢一般搖搖欲墜。
他明明可以無視,卻在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先一步出手救下了她。
謝遲不喜歡這種身體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
在他的記憶裡,沁甯與他青梅竹馬,他答應過要永遠愛護沁甯,他甚至未離開過羽山。
但當他發現本是沁甯親手送給他的同心結上刻着殷禾的名字時,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記憶産生了懷疑。
“荒唐。”
黑暗中,謝遲輕聲開口,仿佛說給自己聽,又仿佛在嘲弄這荒唐的局面。
榻上的少女仿佛夢呓似的翻了個身,她似乎正在做一個非常快樂的夢,以至于嘴角都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撐在少女身側的手被不經意地壓住,柔軟細膩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似乎有一陣細細麻麻的電流穿過身軀讓謝遲不自覺地蜷起了指尖。
少頃,謝遲抽回了被壓住的手,重新躺在地面臨時鋪就的床褥上。
天色逐漸亮起,晨間的日光透過窗戶照進室内,可以看見一束束陽光下漂浮的光塵。
謝遲看着床榻上少女翻了個身,細密的睫毛猶如蝶翅輕顫。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
光線照在殷禾臉上的時候,她有些不耐煩地擡手遮住了眼睛,不多時便醒了過來。
很久沒有睡的這麼安穩了,殷禾伸了個懶腰,忽然想起謝遲就睡在一旁的地面上,她偏頭望去。
謝遲阖目躺着,一如記憶中熟悉又規矩的睡姿。
殷禾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穿好鞋襪,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門被關上的瞬間,謝遲的眼睛睜開,望着緊閉的房門,指尖不自覺地摩挲着,仿佛還有殘留的餘溫。
再見到謝遲的時候,殷禾正混在當地的百姓之間,神色間有幾分凝重。
一個年逾半百的老人自一座看起來極為氣派的宅院内丢了出來,身上殘留着被毆打後的烏青,整張臉腫的不似人樣。
那名老者氣若遊絲地倒在地上,不多時便斷了氣。
“聽說陳員外家的公子新納的小妾又投河自盡了,這是今年的第六個了吧,真是造孽啊。”
“可不是嘛,都說陳員外府上是龍潭虎穴,張老頭的閨女要不是為了給他爹治病,怎麼會嫁到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去。”
“敢去陳員外府找說法,唉,也是苦命啊。”
殷禾聽了個大概,問了站在身邊的人:“這裡的官差為何不管,這可是當街殺人!”
旁邊的男子歎了口氣道:“姑娘,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吧,花蔭鎮一向都是由陳員外說了算的,這裡官商勾結,是個隻認錢不認命的地方。”
“勸你還是早些離開此地,以免橫生變故。”
殷禾看着面前氣派的府邸,心中冷意彌漫,真是走到哪裡都有仗勢欺人的人。
殷禾腦中思考着,突然問道:“那這些死去的女孩的屍首都被他們的家人領回去了嗎?”
“誰敢去領啊,基本上都是些孤女,簽了死契的。像張老頭這樣去讨公道的那都是直接亂棍打死扔到亂葬崗去了。”
周圍百姓無不唏噓搖頭。
謝遲和殷禾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深沉的冷意。
兩人根據附近百姓的指點,很快便到了城外的亂葬崗。
還未走近,空氣中便隐隐聞到一股腐臭味。
待到兩人真正走到亂葬崗時,皆被面前的景象震住。
直徑約數十米深的圓坑内早已被填滿,壘成小山一般的屍首交橫雜錯地胡亂被扔進坑中,斷肢殘軀散落在四周,底部已經是白骨累累,上方新添的屍首血迹斑斑,有蛆蟲啃噬着新鮮的腐肉,從尚未腐爛完整的眼珠下爬出。
誰能想到,在昨晚那般煙火輝煌的城鎮外,居然有一個巨大的埋屍坑。
屍首散發的腐臭彌漫在整個空氣中,殷禾再也忍不住,扶着旁邊的樹幹幹嘔起來。
謝遲走上前,眉間帶着罕有的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