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霆雲的親兵車馬兼程,裹挾殺氣而來,但,此時明珠巷深處的人對此一無所知。
寂靜的夜間,雙扇木槅門“嘎吱”一聲響,緩緩被人從外推開。
房中寂靜,一桌一榻一屏風,角落篆香燒盡,未曾點燭火,隻有淡淡冷香浮動。
裴琨玉才剛推開門,便見一道人影呼的沖過來。
他手臂一緊,本能的要提膝退後、擡手橫在身前攔下對方,但在看到對方眉眼的時候,他的手沒能舉起來,身子也沒能躲開,隻僵在原地,任由對方撞進他的懷裡。
柔軟的姑娘,纖細的手臂,嬌嫩的面頰,像是一株梨花枝,裹着氤氲雲煙,将他的心口撞的微微發顫。
“孟——”裴琨玉想喚她“孟姨娘”,但是這三個字到了喉嚨邊時,他又想到她早已不是姨娘了,所以他聲線僵硬的拐了一個彎兒,喚她:“孟姑娘,請先——”
“松開”這兩字還未曾落下,便聽孟韶歡哽咽着問:“裴公子可是嫌我做過李霆雲的姨娘,身子髒了?”
裴琨玉從不曾這般想,他濃長的眉微微蹙起,垂眸看她的面。
孟韶歡身穿着單薄的絲綢亵衣,玲珑曲線畢露,一雙桃花眼裡含着水,悲切地凝望着他,她潔白圓潤的額頭上帶着青腫泛紅的傷,其上有血迹彌漫,可知她這一撞,是下了死力氣撞下去的。
裴琨玉的聲線帶了幾分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憐意,語氣近乎輕柔地反駁她:“裴某從未這般想過。”
他隻恨她是李霆雲的姨娘,如果她不是——
“那為什麼裴公子要給我挑選五個男人?”美人兒突然用力推開他,言辭間帶了幾分憤慨:“你既要了我的身子,便該娶我,你怎能将我丢給旁人?是覺得我出身卑賤,覺得碰了我就髒了你的身子,所以才将我丢給那五個人嗎?”
她這樣一喊,似是更覺羞惱,一轉身,決絕道:“早知今日,我也不必再活了。”
說話間,她又要去撞牆。
裴琨玉匆忙一撈,抓着她的腰牢牢将人箍在了懷抱中,這一拉一扯間,他便也道出真言:“當日你我之間,是一場意外,一場錯誤,不當繼續延續,我為裴家子,一生受限頗多,若任性妄為帶你回京,定不能讓你安生度日。”
“你與那些人,在此留下,才能活一場安穩。”
他并非嫌惡她,他隻是...他隻是——他隻是不敢面對自己的心,不敢承認他是個淫/穢/奸/夫,便想快刀斬亂麻,忘了這一場錯事。
“安生?”孟韶歡昂起那張面來,凄凄慘慘的落着淚,道:“那是安生嗎?一輩子按着自己不想的方式,庸庸碌碌的活着,與圈中的牛羊又有什麼區别?人活着,就是為了活着嗎?我隻是想要我自己喜歡的,那一日——”
“那一日,其實我不是被公子強拉過去的。”她看着裴琨玉的臉,一字一頓道:“那一日初見,席間窺君,竹清松瘦,我對公子一見傾心,故而那一日,我見公子中藥,才沒有呼喚旁人,從始至終就沒有意外,沒有錯誤,是我心甘情願。”
“我命卑賤如浮萍,風雨飄搖落到了李霆雲手中,卻一日都不曾愛慕過他,隻苟延殘喘,辛苦度日,沒有一刻快活過,那一日陪了公子,便想,若是能死在那時也是好的,公子說願救我出來,我以為公子心中有我,卻又給我安排了五個男人——那五個男人雖多雖好,但在我心裡,都比不過公子,若是公子不願要我,不如讓我死在那一日。”
那時她單薄的身子塞在裴琨玉的懷中,每一句話似乎都含着無盡的情意與絕望,彙聚成比海潮更洶湧的波濤,一波又一波的撞擊裴琨玉脆弱的防線。
她熱烈的像是撲燭的飛蛾,帶着焚燒一切的火,奔向了這一座死寂的山,然後,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夜晚,點燃了他。
原來,孟韶歡這樣深深的愛着他,她那樣愛他,肯為了他獻身,會因為他的離去,為了守住清白而尋死,沒有他,孟韶歡是活不下去的。
如果孟韶歡未曾被李霆雲搶奪而去,他們再相遇,當時一場美好佳話,最開始,孟韶歡便是先愛上了他。
他未曾對不起李霆雲,這一切都是李霆雲的錯,就是因為李霆雲的跋扈嚣張、強搶民女,他與韶歡才互相磋磨許久。
他們的那一夜不是錯誤,是一個少女卑怯的愛,是他不好,是他固執的、苛刻的對待她,送來那五個人傷了她的心。
他沒有錯,他把孟韶歡從李霆雲的身邊搶回來是對的,孟韶歡愛他,他愛孟韶歡,而李霆雲,隻是個蠻橫的瘋子罷了。
他的暗恨猶豫都在這一刻被踩碎了,腐朽的屍骨化作滋養萬物的春雨,那座死掉的山,也瘋狂的生出枝丫,有人一笑坐生春。
情之一字,不起則罷,一旦起了,便如同大水漫山,難遏難止。
萬籁俱靜時,欲念喧騰。
不知是誰先勾上了誰,雲袖翻飛,玉鈎墜地,窗幔急勾連,梨花栖春山。
明月羞于偷看,藏匿在雲層間,黯淡了元嘉三年的夜。
孟韶歡使出百般手段才将裴琨玉忽悠到手心裡,本以為男人到了這一步都會原形畢露,但他們兩人真的滾到一起去後,她卻發現裴琨玉什麼都不會。
他生澀且僵硬,遲鈍的擁着她,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
孟韶歡好歹看過些本子,但他...
裴氏中從沒出過那種東西,他私下裡也從沒看過,之前是失了神智胡作非為,這一回意識清醒,反倒不知道該如何了。
孟韶歡便耐着性子引着他。
她以為,他身份高貴,最開始又不想和她好,是她使勁了力氣才哄來的,到了這羅帷中,也應當是她一直伺候他,但她沒想到,真的動了刀槍,他竟全都聽她的話,她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她嘗試性的去欺負他,拿本子上那些東西套在他身上用。
公子位于帳中,霜月茭白,如松枝載雪,一雙耳卻紅的通透,由着她吩咐。
甚至,裴琨玉還主動将胸膛送到她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