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他瘦削的身形,挺拔筆直的脊背,被兩名警察架着卻依舊沉穩從容的走姿,高寒一下僵硬在原地。
高寒還沒來得及反應,前方一直面無表情的徐諾此刻竟如離弦之鳥般奔過去,趁所有警察都在手忙腳亂處理前方肖甯一家人時,一下扯開後下車那名犯人的頭套。
那犯人是高崇華,他沒有在國外,也早就不是個學術教授了,他此時胡子拉雜,頭發淩亂,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身上穿着單薄,隻有一件皺巴巴的西裝套在身上。
還不太适應光線,突然來的光明讓高崇華低頭難受閉眼,緩緩擡起頭來時,沒有看到面前的徐諾,卻一眼就在混亂的人群中鎖定了呆呆站立着,無助、困頓、痛苦、迷茫的高寒。
隔着人群父子二人兩兩相望,高寒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不可置信地嘴微微張着、顫抖着,好像在說話:
“爸爸。”
嘴唇蠕動,高崇華看得分明,高寒喊得是爸爸。
從牙牙學語,蹒跚學步到大學畢業那天一個人提着行李歸家興奮地跳來跳去說自己畢業了的高寒,高崇華一直看着長大的高寒,高崇華親手帶大的高寒,他從沒見他這麼哭過。
“高...高寒...”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開口說話的高崇華沙啞出聲,他眼裡也有淚花彙聚,心痛難抑。
“你才是殺死肖甯的兇手,是你,是你!”徐諾用盡全身力氣朝高崇華推去,推的他無法控制朝後一個趔趄。
“為什麼?為什麼要喜歡你,為什麼?是你害了他!”徐諾瘋狂捶打着高崇華的胸口。
高崇華羞愧的低頭,任由她打罵。
那邊肖甯一家還沒勸慰好,這邊的徐諾又瘋了一般大喊大叫,大吵大鬧,吵得一幫警察焦頭爛額。
“小姐,請你退後!”一個上了年紀,經驗豐富的警察從中站出來厲聲呵斥她。
他一動,其他警察也來将她往後拉。
這邊的警察在和徐諾推搡阻撓。
那邊的危險卻在漸漸靠近高寒,高寒陷在與父親久别重逢的情緒裡,根本沒注意到後方躲在人群中蓄謀已久,提着刀漸漸靠進他的周潛。
高崇華卻注意到了。
銀光一閃,一把尖刀直直朝着高寒頸部大動脈而去。
“高寒!”高崇華一聲大喊,拼盡全身力氣撲過去。
在所有人都在哭鬧掙紮的時候,他将高寒撲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背脊擋住了周潛落下的尖刀。
一刀又一刀皮破肉碎的撲哧聲響起,鮮血淋漓四濺,落在高寒睫毛上、鼻子上,嘴巴上,到處都是噴濺的鮮血。
殺紅了眼的周潛提着刀亂砍,也不管刀下是什麼人。
高崇華死死抱住高寒,用自己的身軀完完全全護住了他。
“殺人了!殺人了!”
被這一副景象吓到,原本吃瓜的看客們驚恐地四散而逃。
以最快速度趕到法院門口,匆匆而來的許燃一下車就逆着人群往前,掏出手槍,隔着十幾米遠的距離,一槍擊中周潛的肩膀,将他的肩膀破出一個大洞,直讓他血肉翻飛,痛的打滾。
他手中的刀順勢落地,與此同時,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段飛也撲了上去将周潛撲倒在地,按住他的腰反勒住他的雙手拷起來。
周潛落網被抓。
這一天竟然罕見的出現了冬陽,一縷薄薄的陽光透過雲層微微傾瀉下來。
不熱,但卻足夠暖。
高崇華翻身從高寒身下下來,仰躺在平地上,閉着眼感受着,這久違的陽光。
嘴角挂着一絲笑意,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痛似的,他臉上帶笑。
高寒滿臉的血和淚,爬起來一步步跪到高崇華身邊,顫抖着伸出手,卻又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高崇華上半身全是洞,一直在流血,很快他身下就暈出一大片鮮紅:“爸…”
高寒眼裡滑下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傻孩子,哭什麼?什麼時候惹了這麼個人,你是不是闖禍了?”高崇華問他。
高寒哭着搖頭:“不是的,爸,我沒有闖禍,我去救一個姑娘,我…我沒用,沒能救回她,還引火燒身害了你,對不起,對不起…”
高寒無助地拿手去堵住高崇華的刀口,試圖阻止鮮血的蔓延。
這一個口子摁住,那一個口子的鮮血卻像泉眼一般湧出來。
止不住,怎麼都止不住,留不住,什麼都留不住。
高寒手忙腳亂,哭出來的眼淚和着鮮血,一滴滴砸在高崇華臉上。
“高寒,别哭…”
“别哭。”
高崇華一看他哭就心疼,可是血液流失的速度很快,高崇華感覺到自己呼吸越來越困難,他艱難地擡手想替高寒擦淚,擡起來卻見自己也滿手都是血,他放棄了。
他開始說遺言:“高寒,人各有命,不必為那姑娘的逝去而難過,也不必為我傷心,高寒,你把甜品店經營得很好,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想要好好活下去,我想要你活着,可不可以,爸,可不可以?”高寒跪地哀求。
高崇華卻搖頭,他目光深遠,滿是柔情,看着高寒,又像是在看高寒身後的天空。
他說:“高寒,爸爸心裡一直住着一個人,雖然他已經死很久了,可是我總覺得他依舊活着,我一直不敢跟你說。”
“是肖甯對不對?”高寒顫抖着聲音問。
高崇華眼睛突然破碎,嗓音哽咽:“嗯,是他,他的名字叫肖甯。”
到這時,高崇華的身子才開始密密麻麻疼起來,難受得讓人忍不住流淚。
嘴裡開始控制不住冒出大量鮮血,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摁住一旁一直沉默着不停在給自己止血包紮傷口的張景月,高崇華摁住他的手,對他輕搖了搖頭。
張景月動作停了下來,不言不語,眼裡卻蓄積着沉重的悲傷。
高崇華擡眼看向許燃,對他說:“許隊長,要珍惜,珍惜眼…眼前人,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人就會突然...消失。”
高崇華開始說話艱難。
“我會的,高先生。”許燃沉重回應。
高崇華欣慰地笑了,笑着喃喃低語,笑着哄高寒:“高寒,不要哭,不要傷心…如今一别,便是生死相隔,我無法再照拂你什麼,剩下的路,你要好好地走…”
“朝着豔陽處走,别像我,一生陰暗,連那短暫出現的光,都抓不住…”聲音越來越低,直至無聲。
高崇華的話很少,少到高寒來不及細聽。
他的話又很多,一個眼神便将這一世的千言萬語道盡。
罕見的冬陽遠遠懸在天邊,雲層中有陽光緩緩傾瀉,一點點灑在高崇華身上,他在高寒懷裡沒了呼吸。
有人叫了救護車,但是已經來不及。
“爸,爸爸,不要丢下我,不要,好不好,好不好…”高寒無助地抱着高崇華的腦袋坐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
被摁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周潛嘴裡露出變态的邪笑。
第七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