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形優異性格活潑得有分寸,也許會讓人生氣,但不會讓人生厭,經曆過的波折比說出口的隻多不少,卻毀不掉積極陽光的靈魂,一個聰明通透的笨小孩,矛盾又自然,沒有比他更生動的存在了。
所以文璟承認,Ethan是最趨近于自己的向往标準的,又或者說是Ethan将他腦海中關于“标準”的抽象概念變得具體,并且還錦上添花地帶有一點點他偏愛的小動物的影子。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在想,如果早幾年遇到這樣的人就好了,在他還有心力去認真喜歡一個人的時候。
文璟煩躁地啧了一聲,别人受着傷,他卻在跑偏,這可太荒謬了。
Ethan自然無從知曉文璟腦子裡的小劇場,以為他是在煩自己,于是非常誠懇地忏悔道:“我喝多了第二天總犯蠢,你别見怪,也别讨厭我…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沒有怪你”,文璟捏走Ethan手裡的紙,“好了别擦了,莊園那邊應該有飲水台,等會兒去沖一下。”
尴尬是可以秋後算賬還可以無限疊加的,今天的屢次狼狽連帶着昨天的偷吻,讓Ethan羞于面對文璟,他無聲地點點頭,又說了聲謝謝。
橡樹莊園和沼澤地在一條遊覽線路上,有觀光車直達,十分便捷,莊園的主體是棟建于1837年的希臘式小樓,曾屬于路易安那州的甘蔗種植之王,如今成了博物館,幽禁着200年前奴隸制社會的縮影。
通往主樓僅有一條紅磚鋪就的主路,路兩旁種着28棵300歲的老橡樹,是莊園名字的由來,讓沒有歐式浮誇裝飾的庭院仍舊盡顯奢華。
樹是壽命很長的生物,穩健,沉默,枯榮輪回,曆盡滄桑卻不顯頹敗,漫步在這段“橡樹隧道”中,就好像在歲月中行走。
密西西比河畔常有惡劣風暴摧毀房屋與植被,而這些橡樹魁偉的身軀深深紮根在這片土地上,經曆數百年摧折,不改端莊挺拔氣宇軒昂,繁盛的枝桠張牙舞抓,從下仰望,像層碧綠的雲,遮天蔽日,将暑氣也一并阻擋在外。
如此舒适的地方,要是玩得不盡興就太可惜了,更何況小孩胳膊上暗紅的擦傷和白皙的皮膚對比明顯,在人眼前晃來晃去,怪可憐的。
文璟試圖挽救Ethan恹恹的情緒,“Ethan”,小孩不知道自顧自在想些什麼,根本沒聽到,于是他拍了拍Ethan的右肩。
“嗯?怎麼了?”Ethan猛得回神,看到文璟的目光正很認真地落在自己臉上。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最想拍什麼呢。”
Ethan一愣,有些難以置信這話是從文璟嘴裡說出來的,因為這話題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文璟完全不是八卦的人,“你好奇嗎?”他因文璟對自己表露出興趣而感到高興。
“嗯,我好奇”,眼瞧着小鬼聽到這句後笑逐顔開,真好哄,文璟想。
“我呢,我想成為紀錄片導演,我最喜歡拍動物,其次是植物,”Ethan的語氣和心情一樣輕松起來,“我以前種過花的!很多很多種”,Ethan用手抱了個“大球”比劃給文璟看,“我給它們拍了生長記錄,唉!但很可惜呀,花和成果都被我弟弟毀掉了。”
“我很遺憾,發生了什麼呢?”(I’m sorry. What happened?)
這下Ethan的話匣子徹底敞開,他背過身和文璟面對面倒着走,講故事時,Ethan的肢體動作很豐富,不同于文璟做演講時每個動作表情眼神均有目的,他隻是單純無處安放旺盛的精力,有時候,文璟甚至會懷疑他小時候有ADHD*。
“我的花房是家裡廢棄倉庫改的,除了我沒人會去,後來我弟和他朋友偷學抽煙,每次都會藏在那,你說他抽煙就抽吧,非要随手拿起個東西就放在打火機上燒着玩,花房裡到處都是易燃物,當時是盛夏,又好久沒下過雨,結果呢,他不僅把我的花房燒沒了,還差點把自己的小命也搭進去,你敢信那并不是他第一次搞出着火這種事,怎麼就那麼愛玩火呢?要是哪天他成了縱火犯被抓進監獄,我一點也不意外。”
但文璟意外了,他還記得Ethan第一次上他車時絮絮叨叨的那一堆,提過他弟弟,詫異道:“你弟弟不是今年才12歲嗎?”
“是啊!出事那年他才10歲,才10歲就學别人抽煙,多離譜呢!但這在他的“發瘋履曆”裡都排不上号,小魔鬼是我後媽生的孩子,她是我爸最愛的一任妻子,不過生我弟的時候難産死了,所以我爸從小就慣他,他做得那些事,但凡放在我和我哥哥姐姐身上,我們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文璟意味不明地歎了聲:“Huh, parents.”(父母啊)
“算啦,不說他們了,掃興”,Ethan擺擺手扭轉話題,“你見過大象嗎?我是說野生的,不是動物園裡飼養的死氣沉沉的那種。”
文璟有些好笑地問:“我去哪見野生大象啊?”
“我也沒有”,Ethan撇撇嘴,“大象,斑馬,獅子,狼群…我都想看,想去熱帶雨林,非洲大陸,我喜歡所有能感受到鮮活生命力的地方,要是能去親身經曆就好了”,他的眼神裡透露着憧憬。
文璟看着那雙盛着湖水的眼睛,心髒不受控地生出些許酸脹,“聽起來很冒險啊,你不會怕有危險嗎?”
Ethan搖搖頭說:“不怕呀,冒險裡未知的一切我都欣然接受,好與壞都是驚喜,如果有一天我真死在了某場旅途中,那我的人生就是從探索開始,再以探索結束,總好過…咳,想想也沒有很糟糕嘛。”
似乎有什麼話被Ethan當作口誤平滑地模糊過去,不過成年人的社交準則之一,不對别人不願說出口的事打破砂鍋問到底。
文璟莞爾,全當沒聽到,“好吧,如果你開心的話…”他的手在和本能的拉鋸中繳械投降,揉了一把Ethan粉色的腦袋,補充道:“會有機會的。”
Ethan覺得那股煩人的熱度又要從衣領裡長出來了,他低下頭小聲嘀咕,“不要揉,頭發要打結了…”
馬上就要走到莊園的最後一個觀光點,奴隸小屋和懲罰室,文璟身邊卻突然空了,他轉動視角,試圖搜尋本和自己并肩而行的人,結果發現Ethan在後面怔怔看着不遠處的房屋,止步不前。
“怎麼了?”
Ethan搖搖頭,又三步并兩步走回文璟身邊說:“不想去看了”,又拉了拉文璟衣服,問:“可以嗎?”
“可以啊”,對這種地方産生不适屬于正常現象,文璟隻當是Ethan對殘忍的接受程度比較低,他自己是無所謂看與不看。
“嗯嗯,想回去了。”
“累了?”文璟從這句多餘的陳述裡聽出Ethan情緒不對,“那走吧。”
“嗯嗯嗯!”Ethan迫不及待就往反方向邁步,還不忘催促落在後面的文璟,“快走啦!回去吹空調補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