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寶貝仔，怎麼了？”

方辭覺得一股疲憊漫上來，裹得他胸口悶悶的，他的聲音淡淡的：“如果我真的去演戲了，那我過去幾年、十幾年的努力是為了什麼？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人生除了接手鏡樹之外，還有其他任何可能性。現在要我抛下我奮鬥了六年的專業，抛下鏡樹，去做一個從零開始，一片空白的演員，這就像是在否定我過去的一切。”

方辭支着手肘，手指無意識地蹭着自己的眉頭。

“你以前就經常和我說，你想去環球旅行，你想要趁還算年輕的時候去看看真正的世界。所以我從小到大都在努力做最優秀的那個，我知道你一個人支撐鏡樹有多不容易，我想等我長大了，我就可以幫你分擔，你可以不用早出晚歸，你可以抽出時間去完成你自己的夢想。”

“我以為你希望我接手鏡樹，因此我想做到最好，鏡樹是你的心血，我不想讓鏡樹毀在我的手裡。我其實不喜歡數學，但我從小就在刷奧數題，我知道我總有一天要走這條路，要學會用數字去衡量事物的價值。”

“兩年前我在鏡樹實習，在電梯裡聽着那幾個肥頭大耳的老頭聊天，他們要麼說鏡樹的太子爺是個花瓶，是個廢物，要麼說我隻懂投資，不懂經營，隻懂計算，不懂人情，是塊凍在象牙塔裡的冰，說我不如你，說我隻是一塊在你的庇護下才勉強成材的木頭。我不服，但我更害怕，我怕他們說的都是事實，所以我離開家，跑去美國讀MBA。”

“媽，你知道嗎？白人飯真的很難吃，MBA也很枯燥很無聊。但是我讀完了，而且讀得很好，我全A畢業，作為畢業生代表站在舞台的話筒前，我覺得這項為期兩年的挑戰雖然痛苦，但我是成功的。”

“我做了這麼多，馬上就要回到鏡樹，馬上就可以把你肩上的擔子卸下來了。可現在，也是你在勸我接下這部電影，讓我嘗試做一個演員，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始。難道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我為了得到你的肯定所作出的所有努力，就這麼一文不值嗎？”

方顔被問的語塞，她從來不知道方辭的這些想法，她一直認為方辭的努力和拼命是出于他的好勝心。她知道方辭從小就在追求第一名，更讨厭别人看扁他，所以才會毅然決然地申請常春藤名校的MBA，隻為了“教董事會那群頑固不化的老混蛋做人”。

此刻安靜的夜裡混着院子裡的蟬鳴，方辭清冷的聲音像一隻正在墜落的高腳杯，仿佛方顔沒接好，這杯子就要碎了，于是方顔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答道：“小辭，你從小到大的努力和成果我都看在眼裡。”

“我到現在都記得你第一次拿到奧數競賽一等獎那天，你為了等我，在客廳睡着了，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媽咪我拿第一名了’，我又心疼又驕傲，覺得我有個世界上最聰明最乖巧的寶貝。”

“後來我發現你幾乎總是拿第一名，别的小朋友去遊樂園玩的時候，你都在家裡做題、讀書，但你和我說你很開心，你說你喜歡在家裡看書做題，你喜歡拿第一名。我以為你真的隻是喜歡‘第一名’，卻從來沒想過，你更想要我的肯定。”

方顔又歎了口氣：“你能接手鏡樹當然很好，而且我也相信鏡樹在你手裡會成長的更好。”

“但是，”方顔很重地停頓了一下，聲音帶着點哽咽：“但是媽媽更希望你快樂。”

“小辭，你不喜歡數學，不喜歡管理，這些都是可以的。你不需要為了我而勉強自己，鏡樹和我都不是你的責任，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健康快樂。”

“我會勸你演這部電影，不是要你離開鏡樹，隻是因為我中午看出了你的猶豫。你中午磨着杯子的樣子，和你小時候抱着喜歡的巧克力的樣子一樣，我很久沒有見過你那樣猶豫了，我想你絕不僅僅是在考量公司的利益。”

“小辭，說媽媽說真的，你是不是想要試一試？”

方辭久久沒有回答，方顔繼續道：“小辭，我不是在勸你去演戲，我是在勸你去嘗試自己感興趣的事物。或許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你有過無數個這樣猶豫的瞬間，隻是我沒能看見，沒能支持你，才讓你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到現在。”

“寶貝，比起得到他人的肯定，自己快樂才是第一位的。從前我沒能抽出足夠的時間陪你，而你從小就懂事有主見，所以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需要和你說這些，是我自以為了解你，認為你不需要這樣的關懷和安慰，是媽媽的錯。”

“可是這樣的話，我..我以前努力過的那些...”方辭哭了，他哽咽着，聲音斷斷續續。

方顔已經十幾年沒有見過方辭的眼淚，她都快忘了，方辭其實也才24歲，他也會累，會受傷，會難過。

于是方顔也忍不住哭出來，邊哭邊說：“小辭，過去的就讓它成為過去，你為之努力過的東西是不會輕易消失的，你是一個優秀的投資人，一個優秀的管理者，這些事實也不會改變啊。但你要把它們當作你人生的沉沒成本，不要讓它們繼續影響你的未來，未來，媽媽陪你做你真正喜歡的，好嗎？”

“可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喜歡演戲，如果我演到一半不喜歡了怎麼辦？鏡樹怎麼辦？”方辭帶着鼻音問。

“不喜歡啊，不喜歡你就隻能回來繼承家業了。鏡樹還有我啊，反正鏡樹又不會因為一部電影破産，這點錢我還是兜得住的。”

方辭嘟嘟囔囔的：“鏡樹真倒黴，砸這娘倆手裡了。”

方顔開懷地笑，方辭跟着她笑，她也很久沒有聽見方辭這樣的笑聲了，于是她忍不住開口問道：“拜拜，要不找一天，我陪你去遊樂園玩兒吧？”

方辭笑着說：“方顔女士，我确實對遊樂園沒什麼興趣。”

“好好好，是我熱臉貼你的冷屁股。今晚睡覺之前煮兩個熱雞蛋敷敷眼睛，要不明天起床保準兒會腫。”

“方顔女士，都什麼年代了，有電子儀器的好嗎？不要糟蹋糧食。我會等消了腫再睡的，免得明天吓到别人。”

“行，我兒子樣樣出色，這種小事不需要我操心。至于出演電影這件事，媽媽不催你，你好好想想，真的想嘗試的話就盡管試，不用考慮其他，OK？”

“遵命，”方辭頓了頓，說：“媽媽，謝謝你。”

能成為你的小孩真的很幸運。

“我也愛你，我的寶貝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