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竹滑下最後一棵樹的樹梢,站上平地的時候,還是覺得事情太猝不及防了。
就算七年來他一直兢兢業業偷學柔雲派的武功招式,就算每次在後山閑逛他都勤勤懇懇記憶地形,就算深更半夜躺在柴房裡他也踏踏實實思考逃跑的策略,就算……
可這機會來得也太完美了吧!
大師伯和丫鬟外出不歸,偌大的山谷無人看守,柴房老頭以為自己晚上才回,茂密的樹林是絕佳的天然掩護——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最讨厭的就是那個走錯地方的巡邏弟子,完美的逃脫計劃因為這隻豬而出現了瑕疵,大師伯清修的山谷也是能随便亂進的嗎?你小子得到誰的許可了說進就進?去你媽的活該你後腦勺上挨一石頭。
不過從這倒黴催的身上扒下來的這身衣服倒是值得稱贊——至少沒有補丁。
當然,還有柔雲派統一配發的長劍,品質也很是靠譜,原來的破劍寡婦大師伯喜歡就拿去吧,本少爺就不與計較了。
看着的天際的落日和白雲,李延竹恨不得大叫三聲,不過考慮到自己的“逃犯”身份,他還是決定暫時收斂一點,留着等以後閹了柔雲派那幫孫子再喊,撞見那個倒黴弟子,惡霸們很快就會反應過來,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快點跑路。
至于往哪跑,這個問題是他早就思考過的——出了柔雲派後山,基本上是一馬平川,不管往哪跑都有危險被揪回去,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不過在李延竹看來,能辦成的事應該保持樂觀心态,八字沒一撇難上加難的事就應該保持更加樂觀的心态,能逃出柔雲派那個鬼地方已經算是賺了,既然接下來沒有太好的選擇,那就幹脆随便走了。
把搶來的長劍搭在肩上,瞅一眼天邊漸暗的晚霞,跳着走了一會兒,路旁一個老大爺騎着驢經過,李延竹跑過去揮揮手,笑着說:“大叔,去哪?”
老頭見是個年輕朝氣的英俊小哥,滿臉的皺紋龍爪菊一樣笑開了花,扯扯小驢的缰繩慢下來,咧開缺了一顆牙的嘴,“往王莊去,什麼事,小夥子?”
“哦,”王莊這村子李延竹也聽過,是個不大的小村落,離柔雲派十幾裡遠,他撓撓頭,不經意低頭一低頭,瞅見老頭騎在小毛驢上,褡裢盛得鼓鼓囊囊,露出些草藥一樣的東西,就地編了個謊,“大叔,我是芙蓉城那邊來的,本來是聽說這裡有種野花能入藥治肺痨,尋思買點給我娘治病,結果地方太大就迷了路——”
老頭一聽這話,想了想,問道:“你是要找的草藥難不成是桔梗?”
李延竹笑道:“就是它!老爺爺您知道?”
“那當然,我們這片桔梗花可多了去了,别的藥草也多,我們王莊十家有八家都是幹藥材生意的,我家裡就有桔梗,小夥子你要不要?”
李延竹驚喜笑道:“那可太好了!我跟着您去吧。”說着勤快地拎起驢背上的一捆沉甸甸的木柴,讓驢子能走得快些。老頭淳樸得很,笑呵呵摘下頭上的草帽給李延竹戴上,問道:“芙蓉城可不近,不過我倒是去過幾次,你說話的口音還真是正得很呐。”
芙蓉城這點李延竹說的倒是實話,他母親是芙蓉城一家青樓的風塵女,當時還曾是紅牌花魁,殺了柔雲派老掌門全家的江湖惡霸李玄霆慕名去過一次,不過那時他的名聲還沒有這麼臭,再之後就有了李延竹。
李延竹不止一次懷疑這個叫李玄霆的神經病其實和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要是他娘真鬧了個烏龍,他這頂鍋的假兒子可就冤枉大了——雖然說就算是真兒子也冤,姓李的自己殺了人,騙小孩到柔雲派來給他服刑,最後自己不還是死翹翹了?各大宗派讨厭他真是一點錯都沒有,砍千八百刀扔下懸崖都委屈了他那顆死不肯老實的心。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老頭慈祥地問道。
李延竹正沉浸于自己的陳年傷心事裡,苦大仇深地強顔歡笑,随口編名字:“我叫韓緣,老爺爺。”
老少倆人一路走,天色一路黑了下來,老頭大概經常走這邊的夜路,一點也不害怕,和李延竹你一句我一句聊個不停。李延竹身無長處,隻有嘴皮子還勉強能用,再加上天生的自來熟,和老頭沒共同話題也硬是能聊得相見恨晚。
“前面再有一兩裡,就到了。”老頭指着遠處,正說着,身後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黑暗裡李延竹側耳細聽,那是一前一後兩匹馬,馬蹄甚是輕盈,顯然沒跑多久。
是柔雲派的“追兵”,李延竹心想。他的手悄無聲息地按在了劍柄上,在“逃亡”了大半天之後,心跳終于後知後覺地開始加速。
這兩人自柔雲派的方向來,定然要盤問路上遇到的每一個行人,倘若一會他們問有沒有見到一個“身形高挑、長相俊美、器宇不凡、英姿飒爽……的少年人”,這老頭肯定會聽出來說的就是我,那我就把劍抵在他後腰上,不由得他不撒謊,再不行,就把這兩個騎馬的小厮一并打暈捆好扔進山溝,搶了馬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