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
李可蹲在中學時期的喬枝身旁,看身上負着王屍的她蹲在地上,正将早餐剩下來的小面包擺成碎屑,一點點投喂給地上的螞蟻。
她自言自語着蹲了許久,直到一整個小面包全部撕完變成了碎屑,夕陽也完全消失在樓宇縫隙間,蚊子還咬得她的腿起了七八個大包,她才慢悠悠地提着自己的兩袋書站起來。
“沒關系,會好的……”
李可知道這隻是一段回憶,她也不可能觸碰到回憶中的喬枝分毫。
但就算全都知道也好、一切道理她都懂也好,她也無法做到隻是看着,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在乎。
即便是陌生人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更何況眼前正在經曆這件事的,是她的拍檔。
“咯咯。”
喬枝背上的東西時不時便會發出詭異的笑聲,同時腦袋還會不自然地左右亂轉幾圈。有幾次它的腦袋轉過來時,李可都會被吓一跳,那種奇怪的既視感,就仿佛它能穿越時空,看到正在窺視這段回憶的李可一般。
喬枝回家的路依然走得很慢。
兩袋書本實在太重,走個幾步她就要停下來歇一會,然後才能再提起兩袋書重複以上流程。
走出小巷之後是一條美食街,已經到了晚市時分,街道兩邊有證的店鋪、沒證的小販逐個亮起燈,油炸的、蒸煮的各種香味糅雜,李可光是幻想着味道都感覺要流口水。
等回到現實中,她一定要去各種平台,什麼美購、京西的,狠狠蹲點買點便宜的團購券,然後跟喬枝美美地大吃一頓,從街頭吃到街尾吃到扶牆走,她請客!
嗯,等回去之後。
“咕咕……”
然而現在,她隻能聽到身旁的喬枝肚子傳來叫聲,随後少女憋紅了臉,硬提着兩袋書本小跑着走出了美食街。
李可小跑着跟上她的腳步,跑出美食街那一刻,她看見喬枝放下了兩袋書本,在街口的大榕樹下撐着膝蓋喘了好久粗氣,才逐漸緩過了勁來。
面前的景色已經變成了老舊小區,幾個大型垃圾桶裡堆滿髒東西,可想而知那股氣味,喬枝緩了一會幹嘔了幾聲,又強撐着提起書本往小區裡走。
腳步徐緩,喬枝又恢複了那種走幾步、停一下的步速,甚至現在走得還要更慢,不過百米的距離,她走了得有十幾分鐘。
看着她的樣子,李可突然有了一個猜測。
或許喬枝并不隻是單純因為東西重,而是……不願意回家呢?
就和十幾年前無數個放學後的自己那樣,哪怕近在咫尺,但能慢、就盡量慢一點。
拖沓着、推遲着,喬枝最終也還是走到了老舊小區的盡頭,腳步停在了一扇褐色鐵門前。透過栅欄縫隙,李可看見陰暗的步梯樓道兩側堆滿了雜物,樓道内隐約傳來着老人咳嗽的聲音。
他每咳嗽一次,喬枝翻找鑰匙的速度就要更緩慢一些。
“摸摸嗦嗦企到做咩啊,你宜家好多時間學習?”
中年男性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喬枝的身體一抖,沒有回頭。反倒是被吓了一跳的李可轉過頭去,看見了一名眉頭緊皺、樣貌嚴肅的中年男子站在身後。
他有些不耐煩地擠開喬枝,打開門之後就往樓上走,中途還不忘催促喬枝快一點,不要拖拖拉拉浪費時間,快回家抓緊時間學習。
他是……喬枝的父親?一隻手提着像是手撕雞的飯盒,另一隻手則插着袋子,轉頭看來的表情冷漠,如同在看陌生人。
“哦”,喬枝應了一聲,又提起兩個沉重的袋子往裡走。男人全程并沒有要幫忙的意思,隻是冷眼看着搖了搖頭。
“咳、咳咳咳……!”
二樓的位置,裸露着上半身的老頭探出頭來,相當沒素質地往地上吐口水。男人見狀破口大罵,李可能聽懂的部分隻有類似“老不死的、死撲街”,喬枝低着頭,隻是快速經過了老人所在的201房,跟随男人回到了那個她并不喜歡的、編号為301的“家”。
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四人餐桌。
男人随手将手撕雞飯盒丢在桌上,又徑直去開桌上的電飯煲。看見煲内空空蕩蕩後,男人對着空氣又是一陣破口大罵,也許是嫌罵得不夠過瘾,男人掏出手機撥了個号碼繼續罵。然後,響徹房間的、炸裂手機的對罵聲、各種器官和親戚便從301飛了出去,污染了整棟樓所有人的耳朵。
“食食食、食屎啊你地!!!”男人暴怒着一腳踹飛了紅色塑料凳,凳腳擦着喬枝的腳邊飛過,但她隻是面無表情地提着袋子回了自己房間,嘭一聲關上了房門。
屋外又是一陣粗口連天的謾罵聲,他自顧自地持續了兩三分鐘,最後無人在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隔着門都能聽到的震耳欲聾的新聞播報聲。
喬枝的表情終于放松了一些。
兩袋書本被她放在門邊,她本人則是坐到書桌前趴下,漆黑的房間内,她仿佛本不存在、也仿佛原本就和黑暗共為一體。
李可蹲在她的腳邊,打量起這個不到十平米,床尾和衣櫃間隻有一個人寬度,書桌和書椅隻能緊挨着床側,就連飄窗都塞滿了衣物、雜物的小房間。
沒有照片,但是有不少獎狀,整齊劃一地貼在牆壁一面,從小學到初中,幾乎年年不差。
“唉……”
一聲輕輕的歎息,李可看見喬枝擡起頭,臉頰兩側已經全是細密的汗珠。她伸手從飄窗上摸到了空調遙控器,打開之後又摸來了一大袋小面包。
“胖胖牌全家分享裝營養牛奶小面包。”
然而此時,喬枝的全家好像隻意味着她一個人。
一大袋小面包已經被她一個人吃了近半,她摸出其中一個撕開包裝,但隻吃了兩三口就停了下來。
“吃膩了……”
李可聽到她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又看見她伸手去拿水杯——
“咻”的一下,一個又油又亮的黑色雙馬尾從她杯子底下迅速鑽出,李可看見的瞬間,魂魄都被吓得扭曲尖叫,“啊啊啊啊啊蟑——”!
可喬枝隻是歪着頭打量了蟲子一會,緊接着便彎腰從桌底下抽出拖鞋,快準狠地伸手、拍死。
動作淡定且狠辣,明顯她在殲滅昆蟲領域,已經相當有經驗。
“咯咯”,喬枝背上的東西看見這出臨時加戲外又笑了兩聲,甚至虛僞地拍了兩下手。
随後,李可便看到喬枝疲憊地錘了兩下腰背,拎着拖鞋去衛生間沖洗了。
出來的時候,李可看見喬枝的父親正一個人坐在飯桌前吃着手撕雞,但兩人全場沒有對視哪怕一眼,也沒有任何要分食的交流。
看着眼前幾乎瘦成竹竿的少女,李可隻感覺心裡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