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月盈今兒正在首飾鋪與柳掌櫃商談着安置貨架的心得。
“主子一定要注意路線的安排,”柳開分享自己的經驗,“如若擺放的物件能夠讓客人滿意,但最偏的貨架離櫃台太遠,也會讓許多貴客心生退意。”
祝月盈一邊聽一邊拿着炭筆快速記着,她點點頭:“貨品之間的内在邏輯……間隔……路線……”
小滿湊到主子身邊,她好奇探頭:“娘子聽得好認真啊。”
柳開看着主子用心的模樣,有些汗顔:“主子不必記得這麼細緻,左右這都是小人該做的事。況且因地制宜,不同鋪子也有不同講究。”
祝月盈撂下筆,她匆匆掃過一眼,而後合上紙張:“柳掌櫃此言差矣。我之後要從零開始置辦一家全新的首飾鋪子,身為主家,自然也當多了解些,以免被下面人糊弄,或是由于自己的無知與夥計們離心。”
柳開行禮:“主子說的是。”
祝月盈重新展開自己記下的心得,見縫插針複習着:“柳掌櫃的這些經驗,可是切實表現在首飾鋪的扭虧為盈上的。我怎能不認真對待呢?”
聽到主家這麼說,柳開雖然知曉這其中定然有主子的客套成分在,但是他心裡也不禁泛上被人重視的欣喜。
早晨的客流量不多,二人便坐在櫃台處閑聊,祝月盈又從柳掌櫃那裡讨得一些經驗之談,記在帶來的紙張上。
就在此時,首飾鋪門口突然進來了一位客人。
祝月盈聽到聲響,把紙張折好放進蹀躞帶的包裡,她起身招呼:“貴客可以看看鋪子裡的銀钗,各個都是平甯中等閑見不着的新花樣。”
可當她的目光觸及來人時,祝月盈的後半句話也就咽了回去。
莫為莺伸手挑開幕籬,她看着櫃台處的人:“祝娘子。”
“是莫小娘子啊,”祝月盈笑道,“今兒我就是來鋪子裡看看,莫小娘子可有什麼需要的?”
莫為莺咬着下唇,她的聲音很輕,需要祝月盈略略前傾才能聽到:“祝娘子,我、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我問了小止,小止又問了祝郎君,他說祝娘子經常在東市鋪子裡待着,我才冒昧登門拜訪。”
祝月盈心中有了思量,她見莫為莺身後不過帶了兩三個侍從,于是先問柳開道:“柳掌櫃,此處可有安靜一些的地方?”
“有,有,”柳開連忙在前方帶路,“首飾鋪雖然小,但樓上也專門修了幾間供貴人們梳妝打扮的包廂,主子請随我來。”
祝月盈回眸,她伸手示意:“莫小娘子,請。”
莫為莺沒有回答,但她默默地跟從柳掌櫃登上二樓,又邁進了包廂。
她讓自己的侍從在外面靜候,祝月盈也将小滿留在門外,反手關上了包廂的門。
等到莫為莺坐定,祝月盈這才開口詢問:“莫小娘子專程來尋我,是為了何事?”
“我想問你幾個問題。”莫為莺神色猶豫,“祝娘子為何要與世子和離呢?”
自從甯順侯府壽宴結束後,雖說年後世子也曾找過她一同出遊,但莫為莺心中總感覺司所照對自己的态度越來越不耐煩,愈發像是在敷衍地例行公事,不得不和自己打好關系。
臨近春闱,莫為莺的兄長也參加了此次會試,但他事後卻和妹妹說,他曾拜托禮部的世叔們留意過,并未在會院看到司所照的身影。
世子現在已經正式在秘書省上值了,阮夫人也想早點定下婚事,莫大郎夫婦自然求之不得,莫為莺心中不願,可兄長已經替她周旋了兩個月,眼看着還是無法解決這件事。
她常常懷疑自己是否就世子授官一事反應過度,所以想要聽聽這位前世子夫人的想法。
祝月盈神色輕松,她像是在回憶着什麼:“嗯,但是我與世子的和離,莫小娘子應該已經知曉其中彎繞了吧。”
“侯府妾侍買兇殺人,侯夫人治下不嚴,給了那妾侍與賊人可乘之機,故而由官府裁定義絕。”
“不,不止這些,”莫為莺鼓起勇氣,“我想知道為什麼會有妾侍想要殺害祝娘子,阮夫人又是如何失察的。”
轉過年來已經及笄的小姑娘将幕籬摘下,除去紗簾的遮掩,她認真地望向祝月盈。
被看着的人一怔,而後祝月盈無奈道:“莫小娘子當真想聽?就不怕我因為義絕所以故意抹黑侯府?”
“不怕,”莫為莺搖頭,“我可能很快就要嫁進甯順侯府中,所以我想知道這些。”
祝月盈歎了口氣:“怎麼說呢。那名妾侍名喚桃香,她膝下有個兒子,這是世子唯一的孩子,已經六歲,不,已經七歲了。”
“桃香雖然平素與我不和,但多半隻是打打嘴仗,她會在阮夫人和世子面前說我的不好,可也僅限于此。”
“說到底,妾侍的月例和身契都握在侯府手中,我先前又管着中饋,桃香出出氣便也罷了,她還有孩子,是不敢明着做什麼的。”
莫為莺的臉漸漸白了。
她何嘗聽不出祝月盈話中的深意?
那妾侍生育了世子唯一的孩子,她恃寵而驕是正常,但要說她竟敢因為瑣事買兇殺害當家主母,全然不顧後果,莫為莺絕對不信。
僅憑侯府長孫的存在,她便在世子和阮夫人心中有一席之地,再說,桃香是奴婢出身,何嘗不知自己成不了正室?
莫為莺想到侯夫人親口認下的失察罪名,又想到桃香先前是阮夫人身邊的侍從,漸漸明了其中暗藏着的真相。
祝月盈盡量不逼迫對方做決定:“我在侯府還有一些剩下的事,不過那都是因為我的商戶出身而起,莫小娘子出身高門,應當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
莫為莺擡眸:“可是,我打聽到,當年世子迎娶祝娘子,是因為祝娘子家對侯府有恩呀。”
“所以世子會與我成婚,”祝月盈攤手,“可能在侯府眼中,成婚的那一瞬間,這份恩情就算徹底還完了吧。”
莫為莺又咬着下唇:“侯府怎會這般……”
祝月盈笑道:“總而言之,我與侯府和離,首先是因為真的有人來殺我,剩下的則是因為侯府對我不算好。世子的脾氣見仁見智,阮夫人對世子向來縱容,哪怕侯府的賬房還一直靠着我的貼補度日。”
莫為莺用帕子遮掩自己因驚訝而張開的嘴:“竟是如此!怪不得世子曾向我借錢,一開口便是百兩以上,說是要打點上官,可把我唬了一跳。”
她當時還專門去問了邢觀止,小止的父親就是世子的上官,但邢少監竟然完全沒聽到風聲。
莫為莺心有餘悸:“多謝祝娘子今日告訴我這些。”
她作勢要拜:“祝娘子說的都是救命之言,莺莺拜謝。”
祝月盈眼疾手快把她扶起來:“莫小娘子何必這般呢?”
“我的本意也隻是把我的經曆如實說出罷了,莫小娘子才是做決定的那個人。”
莫為莺聽着對方通情達理的話,眼看着又要哭出來了:“之前我錯聽世子之言,先入為主認為祝娘子是個粗俗善妒,隻會撒潑耍賴的無理之人,莺莺實在是慚愧萬分……”
祝月盈掏出帕子給她擦了擦眼角,她和莫為莺差了六歲,下意識地就把對方當小輩照顧着:“好啦好啦。”
她扶着莫為莺的肩膀:“莫小娘子若是哭了,待會兒我又怎麼和尚書府的侍從們解釋呢?就當是為了我好,莫小娘子也要開心一些。”
小滿敲了敲門,祝月盈突然想到:“哦對了,今天可是春闱放榜的日子,我記得尚書閣下的長孫也參加了會試,莫小娘子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這話果然轉移了莫為莺的思緒,她擡眸看着祝月盈的臉,下意識點了點頭。
而後莫為莺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她退後一步,微微欠身:“祝娘子,對不住,弄髒了祝娘子的帕子。”
“沒事,”祝月盈往外走,“莫小娘子,一起去看放榜吧?”
莫為莺破涕為笑,她用力點了點頭:“嗯!”
祝月盈失笑,她突然想到司有桐也曾在自己面前做出過相同的動作。
也不知那孩子失了阿娘之後過得怎麼樣……
祝月盈想着,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方才,一直在放榜處盯着的谷雨給小滿傳了信,小滿這才不得不敲門提醒自家主子。
祝月盈帶着莫為莺早早來到放榜處,果真如谷雨所說的那般,此時周圍已經聚了許多人。
祝月盈早就從自家鋪子裡抽調了不少夥計搶占前排,她把蹀躞帶上的包取下來交給站在人群外的小滿,自己則帶着谷雨也往前擠,想要在榜還未貼時找到一個能看清的好地方。
莫為莺戴上了幕籬,她礙于禮數退到人群之外,招呼着尚書府的侍從往前站站,好快些看到榜單。
還未到放榜的時辰,但是此處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祝月盈牽着小滿的手,艱難地找着熟人的身影。
她很快看到了祝時安:“阿兄!”
祝時安身邊還有司所善,二人方才在人群中碰面,此時又聽到祝月盈的呼喊聲,便一齊來到她身邊。
祝月盈又在人群中找了找:“阿兄,司大郎君,你們可曾看到步郎君?”
祝時安臉黑了黑,司所善則是認真回憶着:“并未。”
祝月盈念叨着:“别是被什麼瑣事絆住了。”
好在,一炷香後,她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步九思的身影:“步郎君在那裡。”
步九思在人群中準确地找到了祝月盈的位置,他朝對方颔首示意。
恰好此時,負責放榜的官吏正在向此處走去,人群霎時間躁動起來,祝月盈隻覺周遭的推力越來越大,裹挾着她一個勁兒地往前擠。
負責維持秩序的小吏焦頭爛額地喊着:“不要擠!都退後!不要再往前走了!”
祝月盈艱難地讓自己站穩,她這才有餘裕回眸伸手:“阿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