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來貴到達胭脂鋪時,蔣依依已更好衣裙、挽好發髻。
衣裙是素淨的米白色,發髻上也僅插着一支銀簪,看上去幹淨、簡樸,卻也隐隐透出一抹雅緻。
來貴不知此女來頭,卻也能揣摩到皇上心思。
他恭敬地道明來意,并委婉催促:“皇上正在獵場候着姑娘,還望姑娘莫要耽擱。”
蔣依依神色鎮定:“辛苦公公跑這一趟,民女這就随公公前去。”說完提腳出店,走向街邊的馬車。
婢女冬兒跟出來,滿面憂心地喚了聲“小姐”。
蔣依依微微一笑:“放心,無事,你且守好店鋪。”
冬兒惶惑地點了點頭,看着主子彎腰鑽進馬車。
馬車一路疾行,從西到北,再向西。
近一個時辰,終于到達城郊的獵場。
當蔣依依跨進獵場大門時,本是陰沉的天色竟隐隐透出陽光,陽光越過雲層從橙黃變為橙粉,直至成為西垂的火燒雲,暈染了整個天地。
帝王正在翹首以盼。
金毋意亦在翹首以盼。
浩渺的暮色裡,蔣依依穿過一道道崗哨、穿過獵獵旌旗,穿過漫長的回憶、穿過無岸的歲月,終于出現在二人面前。
冷承業一瞬間有些恍神。
這正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這正是烙在他腦中的那張臉!
多年過去,他仍感覺到熟悉,卻也感受到難言的陌生。
他們之間終究隔着六年的光陰。
可即便隔着六年的光陰,他們依然在此刻重逢。
猝不及防地、意外地重逢。
他百感交集,不能自已,喃喃喚了聲“小乞”。
這是在六年光陰裡他對着虛空的殿宇喚過千萬遍的名字,今日他終于能對着小乞本人喚出這個名字了,終于能了!
蔣依依看了帝王一眼,又看了看金毋意,随即伏身行禮,“民女拜見皇上。”
冷承業急切回應,“你且平身。”
待蔣依依從地上起身時,他試圖上前虛扶她一把。
她卻往後一退,躲開了他伸出去的手臂。
冷承業面色僵住,一瞬無言。
二人在暮色裡瑩瑩對望。
片刻後她垂首,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軟下語氣,喃喃問:“小乞不認得我了麼?”
她回:“民女認得,隻是沒想到,當年的大乞……竟是當今皇上。”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格外小聲。
冷承業溫柔一笑,“小乞可知,我找了你許多年。”
“民女不過一微末之人,不值得皇上如此費心。”
“我承諾過要讓你過上好日子的呀。”
冷承業說着掏出那枚“冷”字玉佩,輕輕塞進她的手裡,“你放心,往後再無人敢傷害你了。”
蔣依依握住那枚玉佩,默然不語。
冷承業不禁問:“你怕我?”
她默然搖頭。
他又問,“你可願意随我入宮?”
她未搖頭,卻也未點頭。
“小乞怎麼了?”
蔣依依這才擡起頭來:“民女有事……想求皇上。”
冷承業滿口應下,“無論何事,朕必滿足小乞所願。”
蔣依依與金毋意對視一眼,又看了眼鐵籠中的顧不言,娓娓開口:“金姑娘乃民女義結金蘭的妹妹,平日裡對民女關照有加,此次若不是因為妹妹,民女定也無緣見到皇上,而……而顧大人乃妹妹心儀之人,民女懇請皇上能放過顧大人,最好……能讓顧大人官複原職,如此,也算是報答了妹妹對民女的關照之情,還望皇上……能恩準。”
冷承業聞言沉默了半晌。
他雖事先已拟旨答應放過顧不言。
但眼下見蔣依依與金毋意一條心,更知她們與顧不言一個鼻孔出氣,且還要求其官複原職,心底多少還是有些不快。
好在他已達成多年夙願,已見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心底那點不快便也可以忽略不計了。
“若朕放過他們,你可願随朕入宮?”
“民女願意!”
“好,朕便答應。”
冷承業說着吩咐張端子,“放出顧指揮使吧,讓其恢複原職。”
張端子應了聲“是”,轉身去打開鐵籠上的銅鎖。
“吱呀”一聲,鐵籠門打開。
身着囚衣滿身血迹的顧不言走出來,在昏黃的暮色裡長身而立。
一陣輕風徐來,拂起他淩亂的發絲,令他滿身的狼狽裡多了幾許悲壯的蕭瑟之感。
金毋意急步迎上去,低聲喚了聲“大人”。
他垂眸看她,目光缱绻而溫柔,卻也隐隐帶着肅穆:“下次,再不可擅自行事。”
哪怕今日劫後餘生,卻也是險象環生啊!
她乖乖點頭:“貧妾知道了。”
又說,“大人還是快些去拜謝皇上吧。”
顧不言“嗯”了一聲。
繼而提步上前,對着冷承業伏身跪拜,“臣多謝皇上開恩。”
冷承業這會兒心緒頗佳,又恢複了往日裡那副和善的假面,“子仁不必與朕客氣,往後朝中事務,尤其是四方軍方面的軍情,還煩請子仁多費些心思。”
他伏首答:“臣誓死報答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