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瞟了他一眼,轉身坐回到寶座,繼而端盞飲茶,不緊不慢地開口:“哀家是這樣說過,怎麼,你不信?”
顧不言眼睫翕動,“沒錯,不信。”
“反正哀家已将所知據實以告,信不信随你。”
他暗暗握拳,一瞬無言。
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撒起謊來竟是如此理直氣壯。
他壓下胸間情緒,冷哼一聲:“接頭的玉佩應該有兩塊吧?”
顧怡一頓,兀地看向他。
他繼續朝她逼近:“四方軍的首領确實是先帝舊識,因為他是德妃所誕的雙生子中的一個吧?”
顧怡猛地從寶座上站起來,面色瞬間煞白,“你……你……”
“太後是無話可說了吧?”
顧怡喘着氣,“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臣自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顧不言咬了咬牙:“太後身為顧家嫡女、身為顧辰安的胞妹,在知曉一切真相的情況下,竟任由自己的兄長、任由十萬顧家軍被千夫所指、萬人所踏,且還機關算盡、不擇手段地掩蓋真相,敢問太後,你内心真的不愧疚嗎?真的覺得所有人都死有餘辜嗎?真的覺得自己——很尊貴嗎?”
顧怡一個趔趄,重新跌回到寶座上。
她垂首,半晌無言。
光線從她身側映過來,一瞬映出了她的哀老。
佝偻的背、滿是皺紋的皮膚,以有早已松馳下來的脖頸。
她語氣低沉,但隐隐透着狠戾:“哀家讓你别查,你卻偏要查。”
他針鋒相對:“臣姓顧,臣不該查嗎?”
顧怡緩緩擡頭,沉沉看向他:“你查了,又能如何?”
他堅定回:“查了,臣便知道,太後才是緻十萬顧家軍埋骨沙場的背後推手。”
她厲喝一聲:“放肆!”
他卻神色鎮定:“放肆的是太後。”
“你竟目無尊長到了如此地步。”
“太後眼裡,又曾有過顧家的長輩嗎?”
顧怡默然片刻,再次從寶座上站起來,坦然迎視他的目光:“你查到這些,又能改變什麼呢?動搖國本,緻天下大亂?”
“太後便是以這些大義為借口,來滿足自己貪欲的吧?”
她一聲冷笑:“子仁覺得我有何貪欲?”
他脫口而出:“殺德妃,奪皇子。”
她揚起巴掌又要扇他。
他卻以更速度抓住她的手腕,繼而狠狠一甩,甩得她一個趔趄。
“臣已不欠太後,太後也莫想再扇臣耳光。”
顧怡氣得差點閉過氣去。
她緩了緩,“好,你翅膀硬了,這天下無人能瞞得過你。”
又問:“今日你既然來了,不妨倘開天窗說亮話,你究竟想要什麼?”
“太後在與臣做交易?”
“哀家想聽你的實話。”
“臣想要‘公道’二字。”
她不屑:“何謂‘公道’?”
他擲地有聲:“一,公布真相,為顧家軍昭雪,為被斬的金家昭雪;二,交出殺害聞覺法師及姑蘇孔家的兇手。”
顧怡冷冷地盯着他:“你做錦衣衛指揮使也非一年兩年了,為何還是這般幼稚?”
他蹙眉:“幼稚?”
“隻有弱者才求公道,而強者隻看利弊。”
“所以,這便是你欺淩弱者的理由?”
顧怡抿緊唇角,似重新振作起來。
她徐步走向他:“所以,這才是哀家要成為強者的理由。”
待行至近前,她輕擡下颌,神色裡有了幾分倨傲。
那倨傲,竟與他的倨傲如此相似。
她說:“你以為顧家軍很無辜、你父親很無辜嗎?”
他反問:“難道他們不無辜嗎?”
顧怡笑了笑,笑得詭異而深沉。
“實不相瞞,在德妃産子這一事件裡,沒有是與非、黑與白,甚至沒有一個無辜者,每個人皆是局中人。”
他不解:“太後此話何意?”
顧怡轉頭看向對面牆上的壁畫。
仍是那幅馬兒舔犢情深的畫。
她冷聲開口:“當年得知德妃懷上雙生子後,哀家确實患得患失,先帝五旬無子,若德妃同時誕下兩個皇子,哀家這中宮之尊勢必不保,無奈之下,哀家隻得請求你父親想辦法。”
顧不言頓了頓:“父親怎會管這後宮之事?”
“哀家出身顧家,與顧家同氣連枝,你父親自然要管。”
顧怡舒了口氣,繼續說下去:“于是,你父親便找到了上官祁,讓他向先帝道出了雙生子相生相克須留一殺一的建議。”
顧不言驚得後退一步:“你胡說。”
“哀家可沒胡說。”
顧怡目光堅定,語氣狠戾:“先帝向來以江山為重,更重要的是,他亦向來信賴上官祁,自然會依上官祁的建議來行事,如此,德妃必與先帝起沖突,如此,哀家便可趁機去母留子。”
顧不言搖頭,不敢相信,“上官祁……上官祁憑什麼聽父親的?”
“上官祁入仕,便是受了你父親的提拔之恩。”
顧怡說着唇邊浮起一抹冷笑:“為了事成,勢必還得想辦法引開德妃身後的神機軍,你父親因此謊報軍情稱南蠻國擾邊,繼而聲勢浩大地帶着大軍離開京城去往碧邏城,神機軍也因此緊随其後,南蠻國見大軍壓境這才開始反擊,随後才引發兩國交戰,子仁啊子仁,你且記好了,葉開自戕并非事情的開端,你父親引神機軍離京才是,這亦是哀家想要掩蓋此事的最終目的!”
猶遭晴天霹靂,顧不言一瞬堕進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