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富瞪着眼,汩汩吐血。
他伺侯帝王多年,親眼見到帝王取走無數條人命,卻沒想到,今日,帝王竟将刀刃對準了他這個沒根的奴才。
他似乎想辯解,咕噜地喚了句“皇……上”。
冷承業面不改色,“朕隻相信死人的嘴。”說完狠厲地抽出刀刃。
趙富“噗”的一聲倒地,彈了幾下,便一命嗚呼了。
冷承業看着從他身下漫出的血,不耐煩地蹙眉,喚了聲“來貴”。
叫來貴的小太監匆匆進殿:“皇上,奴才在。”
他冷聲吩咐:“将殿内收拾幹淨。”
來貴暗抽一口涼氣,立即喚來兩名太監,匆忙拖出趙富的屍體,再以清水洗淨地上血迹。
待一切收拾妥當,冷承業屏退衆仆,疲憊地靠在榻前。
他心裡莫名焦躁,焦躁于服用五石散時被人攪擾。
在這偌大的深宮裡,唯有這個時候,他才是快樂的。
也唯有這個時候,他才能獲得一絲解脫、一絲自在。
這偌大的深宮啊,猶如一座巨大的墳墓。
他明明厭棄,卻不得不堅守。
明明想沖破宮牆,卻不得不以墳為家。
天已黑盡,冷承業提着一盞燈籠往殿外走。
來貴想要跟上,他卻揮手阻止。
他一個人徑直來到了德禧宮。
宮内無人,漆黑一片。
他推開正門,擡腳進入屋内。
繼而點燃了一盞燭火。
屋内有人定期打掃,一片潔淨。
東南牆上挂着一幅畫,畫中是一位溫婉婀娜的女子。
那女子正是他的母妃,德妃娘娘。
冷承業注視畫中人良久,随後席地而坐。
他喃喃相問:“你是否把我當成過你的兒子?”
又問:“你當年真的愛過我嗎?”
畫中人沉默不言。
他看着她,看了好一會兒。
随後蹙眉,搖頭:“在這深宮裡,哪能容得下什麼愛呢?”
說着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眸,淚水悄然滑落。
“太後養育我,扶我登基,偏偏,也正是她,取你性命、對我心悅之人趕盡殺絕,我好不容易找了個赝品,卻因為一個老不死的厲王、因為一個陰魂不散的冷宏宇,而求而不得,在這深宮裡,沒有無辜之人。”
他殺害冷宏宇不僅因其窺到他吸食五石散的秘密。
更因其是皇家除他之外僅剩的一個男丁。
倘若五石散的秘密被揭穿,冷宏宇勢必要成為取代他而坐上龍椅的人。
他決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他要斬草除根!
老天爺還算眷顧他,讓他如願以償。
老天爺似也漠視他,剝奪了太多本屬于他的東西。
冷承業心緒難平,兀地從地上站起來,對着畫中人怒目而視:“你雖生了我,卻未盡一天養育之責,甚至種下四方軍的禍患,若無你當年之舉,又何來我今日之憂,我認賊作母,但我的生母,又何嘗不是一個賊?”
瑩瑩燭火下,畫中人依然身姿婀娜神色溫婉。
她聽不到他的指責,亦無人聽到他的指責。
夜以黑暗之名,将一切呈現,也将一切掩蓋。
次日,顧不言恢複官職。
馮氏大清早就讓後廚備下雞湯,讓兒子喝下一大碗,是為吉利也。
她還親自将兒子送上上值的馬車。
又前前後後叮囑一番,這才轉身回屋。
秋玉見主子面色不善,頗為不解:“公子恢複官職是好事,老夫人當高興才是。”
馮氏幽幽一歎:“我自然是高興,隻是這高興裡頭也有擔憂。”
“老夫人擔憂什麼?”
馮氏壓低聲音:“擔心皇上尋私報複。”
秋玉也壓低聲音:“老夫人放心,宮裡有太後撐着,外頭還有厲王幫着公子,公子不會有事的。”
“但願吧。”
馮氏思量片刻:“子仁說過兩日要去登門感謝厲王,你到時也替我備一份厚禮,讓子仁帶過去。”
秋玉脆生生應了聲“是”。
這兩日世安苑也頗為甯靜。
金毋意将那些聘禮及厲王所贈黃金悉數讓人放進庫房,分毫未動。
春蘭不解:“大人都說了,聘禮是送給姑娘的,裡頭有好些衣裳首飾呢,姑娘何不拿出來穿戴?”
她微微一笑:“我眼下也不缺這些,先放着吧。”
轉而又問:“這兩日怎的總不見夢時?”
他除了用膳時露個面,其餘時候皆不見蹤影了。
春蘭笑着答:“聽綠苔說,夢公子這兩日在苦修夢家劍法呢。”
金毋意一怔:“苦修?”
“據說是早起晚歇,整日練劍。”
她“哦”了一聲,疑惑頓起,莫非夢時又在胡思亂想了?
這兩日夢時都在西廂房後院練劍。
這裡雖比前院逼仄了些,卻清靜、隐秘,無人見到他的狼狽。
他練劍時,綠苔就守在屋子後門處,随時為他準備茶水與汗巾。
趁他歇息,她忍不住問:“公子又不與人比劍,何故……練得這樣辛苦?”
他接過巾子擦淨汗,沉默不言。
她嗫嚅着問:“公子是心裡不快活麼?”
他漠然看她一眼:“連你也看出來了?”
綠苔給他遞上茶水,試着寬慰:“顧大人與小姐……訂親,不過是……做戲,公子不必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