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毋意端着湯藥進屋時,夢時仍在昏睡。
正值暮色時分,屋内影影綽綽,還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少年今日受傷,自是也流了不少血。
她将湯藥置于床頭案幾上,繼而點燃了燭火。
橙色火光下,昏睡的少年面色蒼白,額上盡是冷汗。
金毋意忙拿過巾子輕輕替他擦汗。
少年似感覺到有人在側,兀地開始擺動腦袋,嘴裡還喃喃自語:“小姐、小姐……”
她忙回應他,“夢時,我在這兒呢。”
又說:“夢時,你醒了嗎,先把藥喝了可好?”
少年似陷入了一場夢境裡。
嘴上雖一直喚着“小姐”,卻是雙眸緊閉,似醒未醒。
直至金毋意連喚好幾聲“夢時”,他才猛然一顫,終于從夢境中抽離。
夢境裡,他看到小姐身着一襲彤紅嫁衣,死在了顧不言腳邊。
小姐的血染濕了嫁衣,也染紅了地磚。
他聲嘶力竭地喚着“小姐、小姐”,卻是再也喚不回她。
但當他蓦地睜眼,看到小姐又活生生出現在面前,禁不住百感交集,淚濕眼角,一時竟分清何處是夢境、何處是現實。
金毋意看着他怔愣的神色,關切地問:“怎麼了,是做惡夢了麼?”
少年緩了緩,默然搖頭。
繼而挪動身子,想要從床上坐起來。
她急忙阻止:“你背上有傷,且好生趴着,别動。”
繼而拿過一個軟枕,塞在他肩下,讓他側着靠在床頭。
又問:“傷口痛不痛?”
他自然是痛的,鑽心的痛,但他能忍。
隻要小姐無礙,有什麼事是他不能忍的呢?
“小姐放心,我無礙。”
少年忍痛“嘶”了口氣,繼而環視屋内,“這裡是何處?”
金毋意端過湯藥,輕輕喂到他嘴邊。
邊喂邊說:“是驿館,你受傷後,趙西望便将咱們安頓在了此處。”
一提到他受傷,他兀地沉下面色。
腦袋一偏,連湯藥也不想喝了。
“這湯藥來之不易,可不能浪費。”
她又說:“你所中之箭有毒,這藥不隻治箭傷,且還能解毒。”
說完仍是将湯藥喂到他嘴邊。
少年犟了片刻,終是将湯藥一口口喝盡。
喝完後又痛得“嘶”了口氣,額角滲出不少細汗。
金毋意忙拿巾子給他擦汗,目露不忍:“當真很痛麼?”
他話裡有話:“所幸痛的不是小姐。”
她一怔,沉默下來。
随後喃喃低語:“這次,是我連累你了,對不起。”
少年滾了滾喉頭,懊惱又無奈:“我們之間還說‘連累’,小姐把我當成什麼了?”
又說:“我不求小姐能替我想,但求小姐能替自己多想想,顧不言當真值得你如此麼?”
金毋意極力解釋:“夢時,你不知當時的情形有多緊急……”
“再緊急你也不必拿性命替他擋箭。”
少年滿腹不甘:“小姐口口聲聲說沒對他動心,小姐此舉,又當作何解釋?”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這般的咄咄逼人,這般的寸步不讓。
金毋意歎了口氣,仍是溫言細語:“夢時,倘若當時站在那兒的是你,我也會不顧一切跑過去擋箭的,就像你為我擋箭一樣。”
他聞言面上并不見喜色。
而是定定看着她,灼灼雙眸暗藏諸多洶湧的情緒,是隐忍、是無奈、是失落、是悲傷。
他一聲苦笑,眼角卻閃出潤澤。
“我與小姐一塊兒長大,曆經生死,我以為在小姐心裡我是不一樣的,但現在聽小姐這話的意思,顧不言似早已可與我相題并論,甚至比我……更重要,對吧?”
金毋意一頓,滿臉無奈。
随即歎了口氣,仍是極力解釋。
“夢時,你為何要這樣比呢?”
“你也說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誰人又能與你比呢?”
“不是顧不言在我心裡有多重要,而是他活着這件事很重要——對金家翻案很重要,對月亮村那些人也很重要。”
少年一瞬無言。
卻也略略被安慰到。
他面色柔和了些許,嘴裡卻仍嘟囔着:“反正我隻要小姐安好,月亮村那些人跟我沒什麼關系,我們不也跟他們一樣是死裡逃生麼?”
金毋意見他态度轉了彎,故也軟下語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又說:“那不準再生氣啦?”
“我又沒生小姐的氣。”
“那就是在生顧不言的氣?”
“難道不該生他的氣嗎,一開始是帶着小姐去看血淋淋的屍首,後來又連累小姐去擋箭,我看他就是個麻煩不斷的惹禍精。”
金毋意微微一笑,端來茶水:“你先喝點兒水。”
待他喝完水,又說:“顧不言這次對你可是滿口誇贊,說多虧了你救下了我,亦是變相地救下了他。”
少年冷哼一聲:“那他當真高看了我。”
話剛落音,便見顧不言端着托盤出現在門口:“不管高不高看,顧某對夢護衛都是心存感激的。”
他說着提步進屋:“故爾特意過來給夢護衛換藥。”
那托盤裡便裝着繃帶、剪子及傷藥。
夢時瞬間繃緊面色:“這點小事就不勞煩顧大人親自上手了,小姐自會給我換好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