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識得郭婉兒,郭婉兒卻不識她。
二人對望片刻,郭婉兒疑惑地走下台階,問了句:“你是?”
這青玉軒好久沒進外人了,何況此人還一身婢女裝扮。
金毋意的目光意味深長,語氣也意味深長:“奴婢奉侯爺之命前來探望少夫人,望少夫人容奴婢進屋說話。”
郭婉兒隐隐覺得此人不簡單,卻又揣測不出她的善惡,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金毋意朝門口的護衛瞟了一眼,随後移步上前,壓低聲音:“我帶來了郭大人被害案的真相,若婉兒姑娘想看案卷,還請速速領我進屋,否則待阿四他們回來,便再無機會了。”
郭婉兒一聽事關父親被害案,猛然沉下面色。
低聲問:“當真?”
“當真!”
她也警惕地朝大門張望了兩眼,道了句:“你且随我進屋吧。”
說完轉身就往屋内走。
金毋意立即提腳跟上。
待進了屋,屏退下人,郭婉兒這才疑惑地看向她:“不知姑娘究竟是何許人,為何會有我父親被害的案卷?”
金毋意心頭酸澀,半晌無言。
随後鄭重地後退一步,欠身施禮:“吾乃金明赫之女,金毋意。”
郭婉兒聞言瞬間呆住,滿臉的不可置信。
她知道父親為庇護金家入獄之事,也知道許之墨曾與金毋意訂親之事,更知道金家因謀逆案滿門被斬之事。
卻是沒想到,金家竟還有人活着。
這個活着的姑娘容貌無雙、機警敏捷,趁着侯府走水之際就那般堂而皇之地走到她面前,堂而皇之地向她道明自己的來曆。
她們在兩家交好時未曾謀面,卻在兩家遭逢變故時猝然見面!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恍如一場夢境。
她不知此刻是該怕,還是該喜。
金毋意見她神色張皇,忙出言解釋:“我此行并無惡意,還望婉兒姑娘莫要慌張。”
事發突然,郭婉兒如何能不慌張。
她轉身去關上房門,随後倉皇地屈身行禮。
這一禮行得格外鄭重,彎下的腰身久久不起。
金毋意伸臂去扶她,“婉兒姑娘不必這般客氣。”
郭婉兒卻往後一退,仍固執地保持着行禮的姿勢。
她不解,“婉兒姑娘?”
郭婉兒喃喃低語:“是我對不起金姑娘。”
“婉兒姑娘這是哪裡話,要說對不起,該是我們金家對不起郭家才對,令尊為維護家父不惜隻身入獄,此恩,金家無以為報。”
郭婉兒聲音哽咽:“我不該……嫁給許之墨的。”
她雖不知許之墨與金家之間的諸多糾葛,卻知道許之墨前腳與金家退婚,後腳就娶她進門,從道義上來說,她當真不該答應他。
提到許之墨,金毋意心頭思緒翻湧。
緩了緩,她仍是上前扶起她,“我知道你的處境,不怪你。”
又說:“咱們也大可不必因為許之墨而心生嫌隙。”
郭婉兒仍是垂首,不敢直面她。
半晌後才喃喃低語:“我也不知……事情為何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她是郭家長房唯一的孩子。
母親在她幼時亡故,父親為全心撫養她也未再續弦。
她從小便衣食無憂,也飽讀詩書。
滿以為以郭家家世她能覓個良人,卻不成想,郭家在眨眼間落難,她也被逼得嫁入侯府。
而今的每一天、每一個時辰,都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
“既已到這個地步,便隻能硬着頭皮應對。”
金毋意出言安慰,随後環顧一眼四周:“青玉軒被看守得這般嚴實,莫非……許之墨意在軟禁你?”
郭婉兒苦笑:“除了看望父親,我本也沒有出去走動的意願,軟不軟禁,于我而言區别不大了。”
她緩了緩,轉身在小幾上倒上茶水,又奉上糕點。
“金姑娘别站着了,到這邊來說話吧。”
金毋意突然問,“你喜歡他嗎?”
郭婉兒一怔,半晌後反問:“那時……你是喜歡他的吧?”
二人在幽暗的光線中靜靜對望,一時皆無言。
片刻後金毋意沉聲開口:“婉兒姑娘可知,我父親的謀逆罪乃是許之墨的構陷。”
她走向她,句句泣血。
“他利用與我訂親的機會潛入金家,繼而将一些僞造的書信塞進我父親的書房,由此坐實我父親的罪名,緻使金家滿門被屠。”
“他知曉我還活着,幾次痛下殺手,恨不能将我生生斬殺。”
郭婉兒怔住,端着杯盞的手一晃,竟将杯中茶水悉數潑灑出去。
金毋意已行至近前,取下她手中杯盞,穩穩置于案桌上。
“他不隻毀了金家,就連郭家的變故也與他脫不了幹系。”
她掏出攜帶的案卷,遞到她面前:“這便是許之墨謀害郭大人的鐵證,也正因為這件事,他的官職已從順天府尹降為治中。”
郭婉兒氣息發顫,全身都跟着瑟縮起來。
她一把奪過案卷,迫不急待地展開閱讀。
案卷中的記錄詳實、具體,樁樁件件皆人證物證俱在。
郭婉兒瞬間淚如泉湧。
繼而身子一軟,跌進旁邊的玫瑰椅裡。
她無法想象,在那幽深的牢獄裡,父親曾是怎樣的無助、又忍受過怎樣的痛苦。
明明那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啊!
明明那是最應該關照他的人啊!
沒成想,此人卻給他帶來了滔天的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