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言在前廳等了約莫一盞茶功夫,才見金毋意姗姗出現在門口。
她仍如先前那般朝他福身行禮:“民女拜見大人。”
這次她并未上關上屋門,而是任其大敞。
夜風襲入,輕拂她的裙擺,令她纖細的身姿愈加婀娜。
顧不言盯着她,話裡有話:“看來金姑娘平日裡挺忙的。”
金毋意面色從容:“民女本已就寝,得知大人過來,特意更衣梳發,故爾耽誤了一些時辰。”
“這麼說來,倒是本座打擾你歇息了?”
她一怔,兀地沉默下來。
兩人棋逢對手,一直暗暗較勁兒。
今日他妥協前來,自是憋着一股火,自是句句機鋒。
而她終歸是赢了,終歸要顧念幾分他的心緒。
片刻後她喃喃回:“民女寄居于大人宅中,日日盼着與大人相見,又怎會有‘打擾’一說。”
“所以,你僅向北鎮撫司送了兩日糕點,之後便不再送了,目的就是為了激本座前來?”
金毋意坦然承認:“一切都逃不過大人的慧眼。”
顧不言嗤笑一聲,神色卻愈發冷峻下去。
隔着半丈的距離,他坐于首位,她立于屋中,兩人相持了幾息。
随後她上前為他斟上一盞茶,“請大人潤潤喉。”
他仍如先前那般接過茶盞,一口未飲,放到旁邊的案幾上。
“既然盼着我來,那就說正事吧。”他睥睨着她。
華麗的飛魚服襯得他面容白皙如玉,極美的骨相裡藏着他高不可攀的孤傲與貴氣。
她語氣輕柔,“大人何不先飲下茶水?”
他卻氣勢逼人:“本座讓你先說。”
她頓了頓,終是妥協了。
“民女之前送給大人的糕點分别是清水糕與杜鵑花餅。”
他冷臉沉默着,等着她說下去。
“給大人送清水糕,是想告訴大人,娘親在世時,與父親的關系實則淡如清水,在民女的記憶中,父親幾乎從未踏足過娘親的寝屋,這一點,不知算不算可疑?”
這清水糕竟隻是名稱上的隐喻,他之前卻聯想到北疆,一時簡直要氣笑。
顧不言面色不變:“那杜鵑花餅又是何意?”
“娘親最愛的花便是杜鵑花,每年花季她都會出門采摘,繼而用杜鵑花做餅、泡茶,亦或煨湯,娘親總說,杜鵑花有着極高的藥用價值,能祛濕調血、消腫止痛,還能鎮咳平喘,所以,娘親實則是懂醫的,但她從不道與外人聽,這一點,算不算可疑?”
顧不不予置評,“還有呢?”
“至于别的,民女還得再想想。”
他語氣冷硬:“你最好别耗盡本座的耐心。”
金毋意乖乖應了聲“知道了”,繼而端起案幾上的茶盞,重新遞到他面前:“大人請喝茶。”
他瞟了一眼茶盞,并未伸手去接。
“你為何非得要讓本座喝下這盞茶?”
“并不是‘非得要’。”
她淡然一笑,略施粉黛的面容嬌媚可人,“民女隻是想趁着大人飲茶的功夫,慢慢回憶娘親的不尋常處而已。”
她不疾不徐,鎮定自若,并刻意與他保持着得體的距離。
好似就是為了讓他放下戒心。
顧不言探究地盯着她,“本座倒想看着你喝下這盞茶。”
金毋意聞言一怔,與他沉沉對望。
某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在對望中潛滋暗長。
“可這是……民女給大人倒的茶。”
“為何本座能喝,你不能喝?”他的神色意味深長。
“莫非大人懷疑這茶水有毒?”
“你說呢?”
她眼睫翕動,僅猶豫了片刻,便将杯盞置于唇間,平靜地飲完了整盞茶水。
“大人這下可以放心了吧?”她晃動手裡的空杯盞。
他不過冷冷一笑。
金毋意轉身再次在杯盞裡滿上茶水,呈于他面前。
“今日民女第三次給大人奉茶,若大人仍舊心頭有疑,往後民女便再不會給大人奉茶了。”
她平靜的語氣裡隐隐帶着決絕。
顧不言從官帽椅上起身,神色森冷地立于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挺拔如山峰,氣勢壓人。
他總算朝她伸出了手。
但并未去接那盞茶,而是一把握住她端盞的手腕,繼而往前狠狠一拉,拉得她身子一顫,手中的茶盞也跟着晃了晃。
“大人……”她語氣裡帶着疑惑與哀求。
他與她隻隔了半寸的距離,四目相對、呼吸可聞。
“你急切地引本座過來,怕是不隻為了這盞茶吧?”
金毋意想掙脫,卻力不如人,動彈不得。
但茶盞仍被她握于手中,茶水輕漾。
“大人此話何意?”她故作糊塗。
“金毋意,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本座留你這條性命是為了利用你,而非讓本座為你所用。”
他眸底幽深,猶如寒潭,“你以為本座不知你的伎倆?”
她氣息發緊:“民女從未有謀害大人之意。”
“無謀害之意,卻是想處處算計吧?”
他松開了她,一把奪過她手裡的杯盞,“茶水你自己飲過,應是無礙的,問題或許就出在杯盞上。”
他将杯盞打了個轉:“這一側杯沿你碰過,那蹊跷必藏于另一側。”
說完他擡手從胸兜裡掏出銀針,置于另一側杯沿檢測,不過片刻,針尖便變得烏黑。
金毋意頓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