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斜斜地照過來,令她整個身體猶如裹了一層光暈。
神情專注,甯靜而美好。
她身下的木凳已被他漆成綠色,旁邊的矮幾也被漆成綠色。
她向來喜歡綠色。
在金家簡陋的後院裡,她終日見不到外人,見不到陽光,更見不到花草樹木。
她說:“夢時,我們若能住在山中便好了,綠草如茵,一碧千裡,多惬意呀。”
但她隻是一後宅庶女,哪是想住哪兒就能住哪兒的。
于是,他便将她的屋子漆成了綠色。
地面、牆壁全都變得綠盈盈的。
每日她一睜眼,便能感受到翠色滿簾,猶如置身山中。
但如今,金家已亡,後院不在。
他們依人籬下,朝不保夕。
唯有這抹綠色還能用來聊以慰己。
少年放下書冊,轉身往屋外走。
走到屋外的台階上,喚了聲“小姐”。
金毋意擡頭看他,“夢時可是有事?”
他微微一笑,露出嘴角的虎牙。
“我在想,要不要将小姐住的廂房也漆成綠色,就像當日住在金家後院裡一樣。”
“不用了。”
金毋意看向屋前的山脊,暗暗歎了口氣,“我們現下已是住在山中了,何況……也沒有金家後院了。”
少年頓了頓,仍是笑着應了聲“好”。
他轉身往台階另一側走,走了幾步又停住:“小姐,我有些困,想回屋睡一覺,到時就不出來用晚膳了。”
“可是身子不舒坦?”
“沒有不舒坦,小姐放心。”
金毋意也微微一笑:“好,那你去睡。”
少年踩着台階上的斜陽不疾不徐地回了屋。
一個人又在屋中怔怔坐到了天黑。
待懸月升起,宅中亮起燈盞時,他才起身從木櫃裡拿出夜行衣,有條不紊地換上。
繼而束發、綁腿、蒙面,将暗器一一藏進袖口、領口。
最後拿起長劍,轉身出了屋子。
金毋意的屋子就在正對面,此時她還在後廚忙活,并未回來。
屋内一片漆黑。
夢時行至近前,推門而入。
極其熟練地繞過屏風,在她妝奁下的暗屜裡找到那枚銅匙,随即出屋,閃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順天府衙仍是防衛森嚴。
衙内共有三道門,均有侍衛看守。
哪怕是夜間,也有兩班侍衛輪流值守。
少年蹲在不遠處的屋脊上,如一頭伺機而動的豹子,悄悄等待着自己的機會。
如此,一直等到子時,衙内的侍衛終于開始換班。
後頭的侍衛還沒到,前頭的侍衛便開始撤離。
中間足有幾息的時間空檔。
他飛身躍下,以閃電之速順利穿過第一道大門。
繼而又冒險穿過第二道大門。
他的身影與侍衛的背影交錯而過,險象環生。
還有第三道門,也是守衛最森嚴的門,黃冊庫便在那道門裡。
但此時侍衛已換崗完畢,四周重新拉起嚴密的布防。
夢時藏于暗處,遠遠窺望着黑暗中的黃冊庫。
若想闖進去,他須得以一敵衆。
他深知此行兇險,卻仍想冒死一試。
哪怕是死,他也不願眼睜睜看着小姐作賤自己。
少年深吸一口氣,握了握拳,閃身躍出。
拉開招式的瞬間,數枚暗器齊發,幾名侍衛應聲倒下。
另外的侍衛聽到動靜,也紛紛過來援助,一時刀光劍影厮殺聲不斷。
少年雖苦練夢家劍法多年,卻終是寡不敵衆,慢慢落了下風。
又有弓箭手圍過來,瞬間矢如雨下。
他以劍擊矢,匆忙避讓,卻不防一支利箭從底下射來,“嗖”的一聲刺中他的腿部。
他身子一軟,單膝跪了下去。
随後咬了咬牙,起身繼續奮戰。
另一支利箭從身後射來,插進他的後背。
接連兩支利箭從左側射來,插進他的肩膀。
少年猛地吐了一口血,深知自己已是死路一條。
其實在出門的那一刻,他便做好了死的準備。
但他不能死在順天府衙,不能讓許之墨認出他,否則定會給小姐招來殺身之禍。
他無奈地看了眼不遠處的黃冊庫,繼而揮劍割斷身上的箭矢,用體内最後一絲氣力躍上屋頂,躲過衙役的追擊,倉皇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待許之墨趕來時,隻見到了遍地的殘矢。
因郭婉兒一直不讓他進屋,他便偶爾宿在公房。
沒成想竟遇到賊人夜闖順天府。
他面色陰沉地抽動嘴角:“膽大包天至此,倒是條好漢。”
阿四匆匆來報:“公子,人沒追上,逃了。”
“此人的輕功,”許之墨擡眸看向屋頂,“與那夜青玉軒的刺客,如出一轍。”
“公子大婚之日出現的盜賊,或許也是此人。”
他玩味地舔了舔後牙槽:“這人究竟想幹什麼呢?”
“莫非……是想刺殺公子?”
許之墨不屑地嗤笑一聲,目光卻落到不遠處的空地上。
空地上除了殘矢,還有一節斷掉的素羅。
他上前幾步撿起素羅,拿在手裡緩緩摩挲。
素羅被剪成長條狀,輕軟細薄,上面還有淡淡的污漬,一看便知是綁腿帶。
阿四跟上去看了一眼,大驚。
随後嗫嚅着開口:“京城誰人不知,那……金明赫素來講究排面,連府中下人的綁腿帶,用的都是素羅面料……”
“不可能的。”許之墨斷然否認。
随後一把握緊那節素羅,眸中閃出幾許幽幽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