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停了,魔氣在衆天兵的合力抗争下退去,淩月嶺暫時恢複了平靜。數萬天兵壯士,無一人生還。
秋芷心如死灰地躺在地上,一旁的謝允初和青姝廢了好大的勁,上刀上槍,手腳并用,耗費六個時辰才把纏在秋芷身上的咒蕪解開。
“這鞭子也太難解了,天帝陛下的身體還沒恢複呢,這都給勒出血印子了,天兵城主怎麼舍得這麼綁她!”謝允初拿着碎了一地的咒蕪愁容滿面。
“不是她的錯,是我不好。”秋芷留下了悔恨的淚水,腦海中鹽諾的身影揮之不去:“她拼上畢生修為設下的封印,是鐵了心不想讓我逃脫出來,怎麼可能那麼容易解開呢?”
遺憾常有,衷心耿耿的觀春華宮和天兵之家接連殉祭,面對不可戰勝的魔王,就算是拼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隻為保護秋芷的安危,就像她以前拼命護着他們一樣。
好朋友們接二連三的離去,這無疑是給秋芷已經傷痕累累的心上再重重地來上好幾道傷口。
“青姝……可否去幽冥界牽回他們的亡魂,尋個好去處也好。”秋芷仍抱有一絲希望。
青姝本不想再次傷害秋芷,猶豫着,遲遲不願開口。
“青姝,你告訴我便是,我什麼都不怕,無論多難我都會去做。”秋芷道。
“沒用的,師父他們死于魔王之手,連魂魄都被震碎了……”青姝道:“更何況,魔王複蘇威懾四海,還有哪裡是好去處呢?”
魔王七泉缪郁并非無腦的征服者,而是深思熟慮的策略家。
四海八荒天地震顫,魔王于神界尋天帝所在未果,便更加放肆地擴大了勢力,以神界為源頭,向外擴散開來。
碧漣海、魍蟒界、幽冥界,接連被毀,天三界一并崩塌,魔氣漸漸順着殘骸裂縫蔓延到了凡間。地震撕裂了大地的肌膚,山河為之顫抖,房屋瞬間化為廢墟,持續數月的幹旱更是令河流幹涸,農物枯萎,生靈哀鳴。
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颠沛流離,老弱病殘以及毫無行動能力的孩子們一命嗚呼,正直青壯年的男人們在絕望中争搶着僅剩不多的水源,自相殘殺。
僅憑人性的險惡足矣,七泉缪郁無需親自動手便能坐收漁風之力,凡間源源不斷的怨念将魔氣滋養的更加強盛,向着望虛山殘骸下的喻魂妖境席卷而去。
無界之分,天地間混沌,整個世界完全混為一談,神明落入混沌,妖獸飛得漫天。妖境統治者蝥将軍與夭譚(陸丹青)及一衆守衛奮力抵抗,戰火重啟,喜子營分崩離析,無一幸免。
妖境中的韶府成了唯一的避難所,早已隐退的姬扶和韶紋卿成為了庇護世間蒼生的最後一道防線,
墜落妖境的仙子與殘存的妖獸通通向韶府湧去,拼命拍打着大門:
“求姬氏神女出關!”
七泉缪郁步步逼進,狂風過境,韶府炸裂,殺氣四伏,唯有一道紅光與厚重的魔氣相撞。
姬扶走了出來,架起緋煙铳對準了七泉缪郁。韶紋卿釋法布陣,将逃亡中的仙子與妖獸護在身後。
“好久不見,尊敬的戰神——姬氏神女。”七泉缪郁陰笑着。
“白逾?”
姬扶和韶紋卿都有些遲疑,渾然不知站在面前的“白逾”就是魔王七泉缪郁。
“白逾你醒醒!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嗎?當初是你親手将魔王斬殺,如今為何又要與他同流合污啊!”韶紋卿大喊道。
“他不是白逾,或許連白逾自己都沒有選擇的權利。”姬扶道。
“看來還是姬氏神女有眼界啊,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白逾?是他毀滅了整個世界,他才是真正的魔王?哈哈哈哈哈哈。”七泉缪郁狂笑起來。
“卑鄙無恥!”
紅煙彈脫手而出,姬扶乘勝追擊。
可神女之名終究難敵當今更加強盛的魔王之力,魔氣禁锢,緋煙铳化為了碎片。
全身經脈斷裂,姬扶倒地不起,僅憑韶紋卿一人之力支撐的結界破碎,僅存的仙子與妖獸落入團團怨氣之中,不見屍骨。
魔氣還在不斷變強,吞噬了韶紋卿,緊緊鎖住了姬扶的脖子。
“姬氏神女,你确實很強,可是始終都差我一截。”姬泉缪郁平靜地說道。
始終沒有掐滅最後一絲氣息,七泉缪郁給姬扶留有掙紮的餘地的同時又磨滅了生還的希望,姬扶生不如死,力量逐漸被七泉缪郁吸取殆盡。
“娘親!”
小楟和小澧也跑了出來,可不足一瞬便被七泉缪郁一擊斃命。
“七泉缪郁……你欺負孩子算什麼本事……我還沒死呢……沖我來啊!”奄奄一息的姬扶怒吼道。
“有一個算一個嘛,沒關系,你們都得死,隻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七泉缪郁狂妄地大笑着,看着姬扶這幅落魄的樣子,想反抗也反抗不了,頗為滿意。
忽而之間,強大的魔陣被打斷,最後的灼源與曼珠沙華從天而降。
尚存一絲氣息的姬扶支撐着微弱的氣息,看着青姝與季閑之,竟流出了不知名的眼淚。
觀春華宮和天兵之家最後的幸存者,他們不顧一切的樣子,真的好像最初的關敏和鹽諾……
“我師父說過,師祖姬氏神女的恩情他此生無以為報,如今徒兒隻能替師父完成這最後的心願了!”
最後一刻,青姝以觀春華宮楊姿斓的身份站了出來,持,連帶着老友白瑾的那一份,以身獻陣。
“謹遵天兵城主遺願,守護師祖姬氏神女!”
季閑之從天兵之家脫穎而出,最後又回到了天兵之家,帶着所有天兵的意願,與青姝攜手同行。
勢不兩立已久的觀春華宮天兵之家終于得以同心協力,或許前輩留下的遺憾,在此刻,終于得到了彌補……
皚皚飛雪落入指尖,劃開了回憶幾篇,觀春閣情誼世世代代傳承,若不争不問,怎甘滅族之仇?
可是還不夠,那微薄的力量中終被七泉缪郁的狂笑聲所蓋過。
秋芷……你是唯一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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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泉缪郁的勢力還在擴大,天地間無處不被魔氣渲染,千年前的災難更大規模地再現眼前。
淩月嶺之上,柳淩氏、茹氏、芥光臨氏、落川氏四位長老将秋芷團團圍住。
“都什麼時候了!别再攔着我了,放我出去和那魔王一決死戰吧!”秋芷怒吼道。
“魔王不再是千年前的魔王,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處決了身為天帝的你,讓整個世界會于魔巢,一家獨大,難道你想看着他成為世界的主宰嗎!?”
“對,沒錯,魔王是想殺我,難道我就隻能眼睜睜看着所有人白白犧牲,獨自苟且偷生坐以待斃嗎!?”秋芷憤懑不已地舉起光輪,難掩心頭之劇痛。
“……天帝羽鴻,你是整個世界最後的希望了,我等自知終攔不住你已決的去意,就讓初代神明們,最後助你一臂之力吧。”
“長老……不要……不要……”
秋芷哀求着,她甯願一個人承受這一切痛苦都不願再看着身邊之人接連離去了,巨大的精神壓力之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崩潰就在一瞬間。
“好孩子,别哭。”年邁的韶長壇長老也走了出來,滿是皺紋的手輕輕摸了摸秋芷的頭,道:“無論是紋卿、姬扶、還是白逾,他們都在等着你呢。”
“這就是初代神明的宿命,傳承、不息、守護,魔王因初代神明之首的陸竹氏偷練怨氣而起,就讓他結束在最後一位初代神明羽鴻氏的手中吧!這次,不要再像千年前那樣逃避了。”
長老們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初代神明以震撼天地的力量凝聚在了一起。
淩月嶺地動山搖,光輪與那月牙型的山峰合為了一體。光芒萬丈,帶着所有人的信念凝聚成了一副铠甲,所向披靡,唯屬于天帝羽鴻。
“小小凡人。”
“酒鬼上神。”
“羽鴻上神。”
“天帝陛下。”
……
……
“秋芷。”
同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所有人都面帶微笑,以不同的口吻呼喚着秋芷的名字。
諸綿薄之力難敵如今的全盛魔王,但當他們凝聚在一起時,所爆發出的力量逆流而上啟蒼穹。
“天帝陛下,我相信不論是碧漣海還是魍蟒界,又或者是幽冥界,都在等着你打下這場勝仗。”謝允初留下一個戀戀不舍的眼神,也獻祭出了自己低微的靈力。
“我們相信你。”
作為唯一的希望,在信念的驅使下秋芷重振旗鼓,慢慢伸出手。
最後的神明羽鴻,滅絕七情六欲,拔出了那把鑄自千秋之刃。
伴随一聲強烈的轟鳴,布滿世界的魔氣發生了逆轉,淩月嶺發生巨大爆炸,神光爆裂,那是世間唯一屹立不倒的身影。
光輝如同潔白的羽翼展開,驅散了周遭的黑暗。羽鴻獨霸一方,持蒼穹神劍在手,眼中閃爍着堅定與無情。
七泉缪郁周身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中,攜怨氣從深淵中升起,湧動着的每一股怨氣都曾是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已被魔氣侵染的龍環繞在周圍,目光凜冽地注視着前方的神明。
這次,不再是秋芷和白逾的相逢,而是攜信念重生的神明羽鴻與滋生自怨念的全盛魔王七泉缪郁。
曾經是彼此最親密的伴侶,如今卻站在生死的邊緣,準備迎接宿命的決戰。
“天帝,你終于現身了。”七泉缪郁開口道:“想必千年前你還是個無名小神吧?是因為從未領教過我的厲害,才敢如此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嗎?”
“恐怕你也未聽聞過我的名号,真是可惜,恐怕你得意忘形的日子到頭了。”羽鴻道。
七泉缪郁一聲冷笑,回應道:
“神的榮耀不過是世人虛僞的幻想,倒不如生于這滔滔不絕的怨念與我為伴,你覺得呢?”
“那我今日便送你一程,就讓這些你最引以為傲的怨念給你陪葬!”
話音未落,天地間驟然爆發出一場無可形容的能量風暴。蒼穹劍光如虹,劃破天際,化作萬道光芒,直刺魔王的胸膛。
七泉缪郁不甘示弱,魔龍呼嘯而出,黑暗如潮水般湧動,化作一片黑霧,預将光芒全部吞噬。
光與暗在天地間瘋狂碰撞,撼動了天地的根基,雷霆轟鳴不止,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毀滅的邊緣。
神劍與魔刃交鋒,火星四濺,光翼不慎被黑暗的火焰灼燒。羽鴻稍有破綻,瞬間加劇了怨氣的肆意生長。
“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呢,呵,也不過如此。”七泉缪郁邪笑着,加大了力量:“帶着你那些所謂的正義,下地獄去吧!”
七泉缪郁勢在必得,緻命的掏心一擊羽鴻必死無疑,可就在快要刺入她胸口的那一刻,突然被體内一股更強的力量阻止住了。
七泉缪郁拼命想要掙脫開,僵在原地的手不停顫抖,可無論怎麼掙紮,都始終再無法向羽鴻前進一步。
“秋芷……殺了我……”
是白逾的聲音,他的聲音如此微弱,僅存不多意識牽動着貫穿一生的愛意,艱難地突破了七泉缪郁的元神。
無聲又熾熱的呼喚,一滴淚落在心間,喚醒了潛藏在羽鴻之下的秋芷。
那個可怕的噩夢還是變成了現實,當年挺身而出斬殺魔王護佑世間和平安定的少年英雄,終究還是變成了如今手刃蒼生的魔王,其兇殘程度更加變本加厲,比千年前那場神魔大戰更加殘酷。
“秋芷……我和你說過,如果我和你站在對立面,請你一定要毫不猶豫殺了我……”白逾的聲音斷斷續續,強撐着說道:“就是現在……殺了我……徹底斷送魔王。”
一向勇往直前的秋芷卻在此刻退縮了,自辭白逾不告而别,如今再次相見卻是這幅樣子,回憶重重疊疊,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将往事層層剝離。
“我做不到……”
可惜白逾看不到,羽鴻之下的秋芷已淚流滿面。
“我撐不了多久了……我害怕下一秒就忘記你了,如果你不殺了我,魔王就會殺了你,天下将再無翻身可能……”
“……”
“聽話……縱使天人兩隔,我也會一直陪着你,或許像當初那樣,我們還會稀奇古怪地重逢……”
“你個騙子……”
“殺了我!”
心如刀絞,淚如雨下,身不由己的兩人被迫走向了陌路。
背負整個世界的命運的羽鴻再次舉起了刀,一步步走向七泉缪郁。
殺了他,便能終止這場浩劫,天下蒼生均能得到救贖,可白逾也會和他一起死去……
此時七泉缪郁也掙脫了白逾的意識,化作混混惡氣,用全部的力量凝聚成一隻魔爪,掏心一擊。
對不起夫君……面對蒼生我别無選擇……就讓羽鴻殺死七泉缪郁……我和你一起陪葬……
蒼穹之刃毫不猶豫地刺入魔王的身體,七泉缪郁虎軀一震,魔爪落下直中羽鴻心髒。
一片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