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推官名範列,如今任此地遇衫縣知縣,”阮希嘲諷一笑,“我得了他幾分真心,可以行動自由。”
“聽聞郡主您來到濟安府,我早就想去看看,可柳姐一直不給我去信。到今日,我實在等不及,和範列要前往欄商縣的,誰知路上就遇到葉軟這姑娘。
葉軟是本縣人士,我自是知曉的。
她本在鄉裡開了家面館,生意不錯。半年前,許家一個十歲的小孫子到她的面館,對自己父親嚷嚷要吃甜面,非要葉軟把面做成甜的。葉軟聽從,那孫子吃了一口,卻吐了出來,還哇哇大叫難吃。
葉軟解釋,是聽從他的口味做的。隻這麼一句話,就被孫子的父親認為是辱罵……”
聽人說着自己的過往,葉軟偷偷抹了把眼淚。
那時候,父母見她辛苦,每每黑夜才回家,為了幫她,父母每日早起,為她準備食材到面館内。
父母把地裡的活做完了,還會去面館幫忙,若見着她悶頭幹活忘記吃飯,總會點着她的頭,道一句“你是鐵打的不成?”。
後來做了瘦馬,許家為了讓她減重,總不讓她吃飯,即使是柳姐,也無法反抗。
再沒有人關心她是不是鐵打了的……
這麼想着,她眼淚止不住地,越流越多。又想起郡主上回關心過,心中就是一股羞愧湧起。
她從懷中掏出偷走的錢票,塞給柳亦雙:“對不起,柳姐……”
柳亦雙隻是溫柔地抱着她,讓她在自己懷中哭泣。
阮希的講述響在空氣中,柳亦雙心中羞愧升起。
為了讓葉軟忠心,許家最初隻殺其父,是留下其母性命的,但其母為避免成為葉軟的拖累,當天就觸壁而亡。
隻是這個消息,被許家隐瞞。而她一開始,為防止葉軟尋死,也沒有告知。
最終,是葉軟求見母親月餘被拒,自己意識到母親已經不在的。
她才有愧。
葉軟卻從來沒有怪過她。
等到阮希講完,葉軟也哭夠了。她從柳亦雙懷中擡起頭,看向郡主,一臉羞愧。
“郡主大人,我本來覺得您身份高,又是女子,應該會救我們的。可看您行事作風,又不像好人,後來果然逛青樓、收男妓,我以為……以為您定是要與許家同流合污的,便不敢信您,想要自己逃出去。”
她又對柳亦雙道歉,“對不起柳姐,我竟然想要自己獨自逃出去。”
柳亦雙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如果有機會,你可以獨自逃出去。隻是現在,你走不了,許家幫手多,你一定會被抓到的,到時候隻有死路一條。”
葉軟接過阮希遞來的紙巾,擤了鼻涕後,點頭道:“我現在知道,阮姐都跟我說了。”
阮希适時補充道:“郡主放心,我已讓範列派人知會許家,說是請您到家中小住。”
京師大官到來,當地官員競相相邀,實屬尋常。
孟淮妴颌首,問及她方才略過之事:“你是直接被許家人擄走的?”
阮希和柳亦雙對視一眼,才回道:“是的,此事我與柳姐推敲,又觀察過。”
“我們本是懷疑本省的育嬰堂成了許家選擇瘦馬甚至下人的苗地,但幾年過去,我們已經确定,上頭的官員會幫許家掩蓋罪惡,卻不會為許家提供犯罪的工具。”
“從六年前開始,許家有育嬰堂所有成年後離開的女孤兒的信息。但許家不能沒有顧忌、直接、大肆地擄人,隻能在孤兒遠行落單,又恰巧被許家遇到後,被許家擄走。”
“不過由于孤兒無牽無挂,難以控制,除我之外,都是做了許家的家妓。”
孟淮妴問:“為何除你?”
阮希伸了伸腿,道:“您瞧,我這外表,都不用挨餓受累的,最是标準的瘦馬模樣。受柳姐安撫,我表現得又聽話,許家舍不得。”
衆人一陣沉默。
是感到哀傷。
孟淮妴又問:“瘦馬,都是要瘦?”
柳亦雙搖頭:“男瘦馬要壯,比尋常男子還要壯,隻有女瘦馬,必須瘦。”
“為何?”
“女瘦馬如此,是為了讓‘買家’從外形上就産生操控感,愛上操控感,那種體型、力量上的壓制感,能讓買家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柳亦雙目露憎惡,“許家主要目的不是讓買家沉迷色|欲,而是讓買家養成一種有别于正常審美的變态審美。”
她抓起阮希盈盈一握的胳膊,道,“她自然如此,當然不是變态審美的産物,在正常人眼中,也可以是一種美感。但許家,要把她這樣的,發展為所有人的審美。”
“許家人知道,這是變态審美。他們創造的,當然最知道其中的惡意,否則,就不會隻讓女瘦馬變瘦了。”
“他們不僅想影響女子,還要影響男子,把女子的眼界局限于一隅,讓女子隻能追求男子的憐愛,再讓男子追求女子的瘦弱,也就能讓女子主動變得瘦弱。”
孟淮妴點頭認同:“你看得通透。”
柳亦雙見她眼神漠然,認為是這樣的講述不足以讓人深刻意識到後果,思索一番,提議道:“郡主,我想帶您去瘦馬宅看看。”
“好。”孟淮妴鄭重應下。
為官者,不能不敢看,也不能拒絕看百姓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