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珩聽見這話心緒更亂了,薄唇微張,卻不知從何開口,這時聽見連澈道:“你不是問我想讓你做什麼嗎?現下我想到了。”
蕭奕珩等他這句話等了很久,卻不曾想此時聽見,他頓時屏息凝神道:“你說吧,隻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竭盡所能。”
連澈垂眸看着面前的扶風琴道:“殿下就用這把琴彈奏一曲,如何?”
“這……”蕭奕珩聞言立時沉默。
“殿下不願意麼?”
“不是,雖說我琴技遠不及你,但你若想聽我撫琴我自是不會推辭,不必如此。”
連澈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隻道一句:“有勞殿下了。”
他這般淡然,蕭奕珩也不便多言,起身走了過來,他端詳着眼前這把瑤琴,琴長三尺六寸,通體漆黑,雕刻有暗紅的花紋,細嗅之下隐約散發着一縷檀香,而那七根琴弦冰透如蠶絲,是難得一見的好弦。
蕭奕珩道:“你這把琴可以說世間罕有,不知喚作何名?”
連澈眼底掠過一抹轉瞬即逝的落寞,應道:“扶風。”
蕭奕珩食指輕輕撥動了一下琴弦,試出的琴音輕靈悠長,他嘴角牽起一抹弧度,微笑道:“真是好名字。”
旋即他便從容地起弦,開始時琴聲似風送柳絮無所依憑,四弦一發,隻聽得铮铮幾響,仿佛沉靜的水面泛起漣漪,微涼的清風拂過山崗,每一韻都深遠悠長。
蕭奕珩的琴技雖比不上連澈,不能如他那般須臾間變換十餘種繁複的指法,但這首《廣陵止息》卻是他自幼練起的琴曲,就算是閉上眼睛也不會彈錯一個音。
一曲未畢,蕭奕珩的耳畔不止有琴音,還夾雜着絲絲縷縷的箫聲,琴與箫似乎産生了共鳴,就像在仔細描摹曲中道不盡的悲歡離合。
但蕭奕珩的手卻蓦然頓住,琴音也随之戛然而止,徒留連澈的箫聲仍在耳畔回響。
蕭奕珩轉過頭來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支白玉箫上,腦海裡似乎閃過一道白光,詫異道:“是你?”
連澈這才停止吹箫,他知道蕭奕珩在說什麼,但并未回應。
蕭奕珩見他神色如常,心中洶湧澎湃的情緒越發抑制不住,忽地站起身又道:“八年前我時常會在夜裡聽到箫聲,每當我想出去看看到底是誰在吹箫的時候,總是抵擋不住睡意,後來我明白了,那人吹奏的是助眠的安神曲,連澈,那個人是不是你?”
彼時雨下得淅淅瀝瀝,沒有半分停歇的征兆,而蕭奕珩的聲音透過雨幕卻越發清晰,他緊緊盯着連澈看,希望得到一個他想要的,明确的回應,但同時又有諸多困惑。
連澈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點了點頭,蕭奕珩便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地蹙起了眉,質問道:“所以這究竟怎麼回事?你因何要為我吹箫?在瀛洲的時候又為什麼假裝不認識我?”
連澈頓了頓,眼底掠過一抹惆怅,他輕緩道:“我為你吹箫是偶然。”
“一次是偶然,那兩次三次呢?”蕭奕珩盯着他那雙如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很是懊惱,“你以為我很好騙?”
連澈聞言默不作聲,方才他不過是情之所至,興之所起,想要與他合奏一曲,确實沒想到蕭奕珩竟然會立刻認出他的箫聲。
按理說聽了他的安神曲入眠的人醒來是什麼都不記得的,除非這個人的意志出奇堅定。
看來他對蕭奕珩的了解還是太少。
連澈握着白玉箫的手指不由得收緊,他本意并不想讓蕭奕珩知曉那些過往,事到如今在他的追問之下自知瞞不住,靜默之後淡聲道:“我曾經确實為你吹過箫,但那已經是數年前的事,早已記不清了,殿下不也說過,我活了幾千年,萬事早已不萦于懷。”
“那你回答我,你為何要為我吹箫?”
蕭奕珩雖是長臨的轉世,但飲下忘川水後前塵盡忘,已不記得千年前的種種,就算連澈跟他坦白也難以令其信服,思來想去,連澈給出了最穩妥的回答:“我遊曆到此,正好遇上你受人欺辱,于心不忍,故而在夜裡吹箫為你助眠。”
“正好?”蕭奕珩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臉上慢慢地露出了一抹極淡的笑意。
他不确定連澈有沒有說實話,但世間之事哪有那麼多“正好”?
“不管怎樣,你為我吹箫我自是感激不盡,你要我如何報答盡管開口,此外,我答應為你做的一件事仍然作數。我出來也有些時辰了,便不打擾了,告辭。”
說罷,蕭奕珩便拿上生靈傘離開了此處,連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卻也始終未置一詞。方才他隻想着表露心意,未曾想過于急進了些。
于蕭奕珩而言,連澈身上隐藏着他猜不透看不破的秘密,他向來心思缜密又容易起疑,若是看不透某個人,他本能會盡可能避而遠之,以免惹上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