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澈隻是言盡于此,但蕭奕珩立刻明白他未說完的話是什麼。
他是想說: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一霎時,蕭奕珩的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句“情義甚笃”,讓他想又想不明白,忘又忘不掉,如同霧裡看花,好不自在。
“你在想什麼?”
連澈這句話将他扯回了現實,他苦笑着搖頭道:“沒有……”
“阿珩,那日玉陽殿的宮人說你收了丞相之子的拜帖,你和那楚辰彥是否已經接觸過了?”
蕭奕珩料到他會提及此事,本來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便如實道:“嗯,他在萃庭設宴邀我前去,我沒理由回絕。”
“那你覺得他這個人如何?是否值得結交?”
蕭奕珩莞爾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他這個人倒還算識大體,頗有楚相年輕時的風範,但很難保證他不是刻意為之,僅憑短時間的接觸我也不敢妄下定論,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中透着一股少年獨有的韌勁,像一株挺拔的蒼松,連澈盯着他的臉看了良久,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觸摸。
蕭奕珩眼看着他瑩白的指尖近在咫尺,尚且沒反應過來,身子卻忽然瑟縮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眨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夕澤……”
連澈的指尖在他瑟縮的時候便蓦然停住,此刻聽見他這聲“夕澤”才回過神來,心中竟生出幾分怅惘與失落之感。
他竟忘了他如今是陳國的國師,并非連澈。
而蕭奕珩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是這個反應,他心底裡是不介意夕澤親近他的,否則那夜也不會在情急之下抱住他,可是方才看見他手伸過來的時候為何要躲閃?蕭奕珩想不明白,這段時間他都有些雲裡霧裡,許多情緒都不知因何而起。
連澈轉過身往屋内走去,淡淡道:“阿珩,過來坐吧。”
蕭奕珩移步過去落了座,見桌上擺放着一套青瓷茶具,連澈先是點燃小火爐燒水,然後從茶盅裡取出一些茶葉放入茶盤,這一套動作如流水般細緻,勾起了蕭奕珩在瀛洲瓊華澤的記憶,那時,他飲下了一盞幽雪茶便不省人事,連怎麼回的紫宸宮都不知道。
“阿珩,你又在發什麼呆?”連澈擡眸道。
“夕澤,實不相瞞,我有時候真的在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誰的影子?”
蕭奕珩沉默了片刻後道:“我似乎并未跟你詳細訴說過我在瀛洲的所見所聞,以及遇到的人。當時發生的一切,如今想來就像是一場夢。”
“你是想起了那位世外高人?”
“是啊,我覺得你和他很像,你們的身形、舉止、言辭……都有些像。”蕭奕珩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似乎想在他身上找出更多相似的地方。
此時煮茶的水已燒好,連澈一邊溫壺燙盞一邊說道:“世間相似之人千千萬,不足為奇,我倒是想知道,在你心裡,他是什麼樣的人?”
蕭奕珩思慮了一番後道:“我對他無甚了解,隻知道他似谪仙一般清冷出塵,活了幾千年,仿佛看淡了一切,眼裡卻又時常透着憂傷,他很強大,旁人難以接近,但也很孤獨。”
話音落地良久,連澈心中猶有回響,他沒有想到隻見過短短幾面,蕭奕珩就将他的心境看得如此透徹,這少年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連澈洗茶的時候,忽聽到蕭奕珩繼續說道:“還有一點就是,雖然他是男子,但容貌生得極美,是那種讓人一眼就驚豔的美,便是洛神也不過如此了。”
蕭奕珩說罷便聽見對面那人低低地笑着,雖看不見面紗之下神情如何,但其眼底的笑意卻漸濃,蕭奕珩不明所以:“你怎麼了?怎麼好端端的還給你說笑了?”
“沒怎麼,第一次見你如此誇贊一個人的容貌。”
蕭奕珩:“……”
片刻後茶香絲絲縷縷地飄浮着,連澈分茶時目光落在虛空,淡聲道:“那你還想見到他嗎?”
這句疑問帶着幾分試探意味在裡面,隻是蕭奕珩聽不明白,他“啊?”了一聲,接着輕輕一笑:“他在瀛洲避世千年,我如何能見到?況且其實自從我回到宮中,東海也好,瀛洲也罷,那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大夢一場,有時我在想……那些事情究竟有沒有真實發生過?”
“既是大夢一場,或許你好好睡一覺便能見到了。”
蕭奕珩眉心微蹙,不解道:“夕澤,我發現你今日有些古怪。”
“為何這樣說?”
“你以前從來沒有問過我關于瀛洲的事,怎麼今日反倒有興緻了?”
連澈微微一笑,擡手取下面紗,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也不算是有興緻,隻不過恰好談到此處,故而多提了幾句,你莫要多想。”
蕭奕珩端詳着他俊朗的面容,再次被觸動了心弦——夕澤與連澈分明就是兩個毫不相幹的人,一個是陳國的國師,一個是瀛洲的谪仙,可他為什麼總能在他們身上看到對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