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澤,或許在你心裡我有些無情,但帝王之家就是如此,你也知道,即便我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會來殺我——”
此時窗外突然閃過一道白光,緊接着響起轟隆的雷聲,将蕭奕珩的聲音吞沒,他頃刻間變了臉色,眼底掠過一抹驚慌失措的情緒,怔愣地凝視着窗外。
“阿珩。”連澈喚他一聲沒有反應,旋即伸出雙手攀住他的肩,讓他身子正對着自己。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夜幕,一瞬間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晝,蕭奕珩的側臉被映照得輪廓分明,他本就生得俊美,此刻因心中惶恐,眼裡泛起了盈盈的淚光,竟然有種我見猶憐的意味。
“阿珩,别怕。”連澈柔聲安慰道。
外面忽然電閃雷鳴,蕭奕珩仿佛置身于冷宮裡那個雷雨之夜,忽然間全身血液就像結了冰,他經受不住,一把抱住了連澈,感覺到他身上的溫熱過後才稍稍緩解。
連澈不防他會有此舉動,一刹那失神過後回抱住他,輕撫他的脊背,在他耳畔溫柔道:“我知你自幼害怕打雷,有我在,不要怕。”
過了半晌,蕭奕珩的身子逐漸回暖,他緩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害怕打雷嗎?”
連澈沉默不語,為什麼?他沒有去深究過,隻知道蕭奕珩在冷宮的日子很凄慘,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害怕打雷再平常不過。
蕭奕珩再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因為我娘就是在一個雷雨夜上吊去世的……她臨終前抱着我跟我說了很多話,讓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死後眼睛還睜着,臉上的淚痕也沒幹,她還是那麼美,可是再也不會理我了……夕澤,我也不想變得和父皇一樣絕情,但我……”
連澈深吸一口氣,緩道:“阿珩,我早就說過我并未那樣看待你,我知你有諸多的身不由己,隻希望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你都能秉持善念,莫要再傷害無辜之人。”
“蕭奕璘并非無辜。”
“我指的是他那兩個侍從,經此一事,國主定會誅其九族,這對他們來說是無妄之災。”
經他這麼一提醒,蕭奕珩才想起那兩個侍從,他報仇心切,眼裡全無旁人的死活,此刻連澈這樣說他才意識到似乎确實不妥。
當蕭奕珩擡眸與他對視的時候,目光猶如落入沉靜的湖面,險些陷進去,他低聲道:“我本意是讓他墜馬,誰知他不肯松手,以至于連人帶馬跌入深谷。”
“我相信你,否則你後來也不會救他。”連澈道。
蕭奕珩就像是被猜中了心事一般有些不知所措,他當時确實沒想讓蕭奕璘死,隻是想整治他一番,最好十天半月不能動彈,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在他意料之外。
那天夜裡連澈是待蕭奕珩睡下後才走的,隻是他向來睡眠淺,後半夜醒了兩次便再難入睡。
翌日正午時分丞相府派人送來拜帖,竟是楚辰彥邀他在城西萃庭一聚。
楚辰彥雖未言明來意,但他是當朝丞相之子,蕭奕珩眼下羽翼未豐,正是需要結交權臣的時候,主動送上門的契機自然不會放過。
萃庭是王城首屈一指的酒樓,臨江而建,恢宏氣派,平日裡不知要招待多少達官顯貴,裡面每一道菜的價格都抵得上尋常百姓家一月的口糧,因近兩年前線戰事吃緊,這才收斂了許多,若在以往,吃的喝的皆是以黃金論價。
楚辰彥特意挑選了一間僻靜的雅間,讓店家備好酒菜,靜候蕭奕珩到來。
蕭奕珩來時楚辰彥連忙起身相迎:“參見五殿下。”旋即為他奉上一盞熱茶。
蕭奕珩隻是接過茶盞,并未急着飲,而是淡淡道:“不知楚公子邀我來此所為何事?”
楚辰彥道:“早聞五殿下天生神力,昨日才算真正見識,您孤身下谷、徒手搬巨石一事已經傳遍王城,敝人不才,仰慕五殿下膽識過人,是以誠邀殿下來此共飲一杯,望殿下莫要嫌棄才好。”
蕭奕珩聽完隻是微微一笑,垂眸瞥了一眼他面前的酒壺道:“我還道是什麼事,原來楚公子是想與我喝酒。”
“這萃庭春露遠近聞名,不知五殿下是否喝過。”
“我未曾喝過。”
“那五殿下酒量如何?”
蕭奕珩思慮片刻,道出兩個字:“尚可。”
楚辰彥笑着提起酒壺将二人面前的瓊觞斟滿,舉起酒杯道:“那今日我們就不醉不歸。”
蕭奕珩隻是打量着杯中酒,并未有什麼回應,楚辰彥是個聰明人,一瞬間便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殿下,我先幹為敬。”
為證明酒中無毒,楚辰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蕭奕珩這才緊跟着飲下一杯。
之後每上一道菜品,楚辰彥總是先嘗一口,雖然這樣也不能保證菜裡一定無毒,但是他貴為丞相之子,拿出這般誠意已實屬難得。
酒過三巡之後兩人便随意談論了一番,談到天下形勢,楚辰彥向他訴說了自己治國理政的抱負,言辭間博古通今,有條不紊,确有幾分楚丞相年輕時的魄力,但蕭奕珩隻是靜靜地聽着,最多評點幾句,并未對他袒露自己的想法。
蕭奕珩在萃庭待了近兩個時辰才離去,彼時馬車已在外等候多時。
裴征将他扶上馬車後說道:“殿下,您這樣回宮若是被有心之人撞見難免大做文章,此處離紫宸宮尚有一段距離,離禦茗閣卻不遠,不如先去喝碗醒酒茶?”
蕭奕珩此刻雖不至于醉得走不動路,但渾身酒氣,雙頰微微泛紅,被人瞧見确實不太好,遂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就聽你的。”
如此一來又在外耽誤了兩個時辰,待蕭奕珩回到宮中已是戌時,夜幕早已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