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澈頓了頓道:“多謝司命星君坦誠相告。”
“我可沒跟你打趣,凡人的陽壽自來到世上那一刻起便已注定,若是強行逆轉,必遭反噬。還有蕭奕珩也是,你已經幫了他那麼多,現如今他長大成人,不再是當年那個任人欺負的孩童,你也是時候離開,讓真正的國師回來了吧?”
連澈淡聲道:“回不來了。”
司命星君會錯了意,驚得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語言來回應:“你把他殺了?”
連澈睨了他一眼,拂袖道:“司命莫非忘了?我從不殺人,隻是抹去他的記憶,将他送回西域罷了。”
司命星君這才松了口氣,臉色稍微緩和下來:“那就好,我還以為你當真什麼都幹得出來。不過即便如此,你為他做的也夠多了,莫要再繼續執迷不悟下去。”
清冷的月色中,連澈那一襲靛藍色的衣袍隐約泛着流光,衣襟處是用細密的針腳繡的雪蓮紋,那栩栩如生的模樣,仿佛真的是盛放在天山之巅的雪蓮,不染纖塵,孤芳自賞。
連澈向司命星君投來幽深的目光,明面上雖不着痕迹,但實則蘊含着一股堅定不移的信念,開口時的語氣亦是如此:“我踏遍山川萬裡,曆盡滄海桑田,尋了他一千年,不是為了遠遠地看着,是為了能和他長相厮守。”
司命星君有些怔愣地盯着他看了會兒,這麼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接不上連澈的話,沉默了半天才道:“可你有沒有想過,蕭奕珩與長臨終究有别,就算容貌相似,他們也不是同一個人,你把對長臨的感情寄托在蕭奕珩身上,這樣對他而言也不公平。”
話音未落,良久之後都沒有任何回應,連澈靜默着,眼神卻愈發清冷堅定。
“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對他是什麼感情?我當然知道他是他,長臨是長臨,無需司命星君提醒。”連澈定定道。
司命星君再無話可說,他眼睜睜看着面前這人瘋魔了一千年,知道他不願放下心中的執念,若是長臨還活着,想必也是如此。
隻是三生石上他二人分明緣分淺薄,如今卻糾纏了兩世,這其中幾乎九成是因為連澈的執念,緣分二字又有誰能堪破?司命星君是掌管六界命格的神官,從來隻相信命盤和三生石上的镌刻,如今卻因他二人開始動搖。
蕭奕珩回到禦茗閣的時候已是寅時,再過幾刻鐘天便要亮了。
陵遊将裴征鎖在了閣樓裡,自己則一直守在外面。
後半夜時裴征困意襲來,本想去裡屋榻上睡一覺,看了看透過窗戶紙映出的那抹颀長的背影,心知他也未曾休息,腦子裡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奈何實在抵擋不住睡意,隻能于案前撐着頭小憩片刻。
裴征是被開門聲驚醒的,他恍惚中撐開沉重的眼皮,眼前之景模糊不清,似乎是兩條人影。
待過了片刻他緩過神來,借着月光勉強看清那兩人的容貌時,站起身道:“殿下,你這一趟去得可真是久。”
蕭奕珩一身玄衣逆光而立,臉上的神情半明半昧,有些冷峻,又有些漫不經心,聲音卻聽不出有什麼情緒:“裴征,我隻問你可願意追随我?”
在這幾個時辰裡,裴征早就思慮過很多次,生逢亂世,他想要憑借自己的才學和一腔孤勇救萬民于水火之中絕非易事,現如今既已名落孫山,那追随蕭奕珩也不失為良策。
裴征将雙手平舉置于眉前,俯身行了一禮,虔誠道:“承蒙殿下青睐,草民裴征,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好,”蕭奕珩擡手扔給他一個東西,淡淡道,“把這個吃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幕僚,若有朝一日敢背叛我,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征垂眸看着手裡那隻白瓷藥瓶,本想詢問這是什麼,便聽見一直未開口的陵遊忽然道:“主上,他并非暗衛,給他服這個恐怕不妥。”
蕭奕珩斜睨了陵遊一眼,但因他整張臉都陷在光影裡,裴征并未看清他是何表情,隻聽見他冷漠道:“我需要你來講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麼?”
話音未落,陵遊倏然跪地,沒有一絲猶豫道:“屬下失言,請主上責罰。”
裴征不明所以地看着陵遊跪地的身姿,隻覺眼前這個玄衣少年雖年紀輕輕,卻已然到了不怒自威的地步,一句話竟能讓下屬臣服至此,頗有天子的威儀。
與此同時,有個疑問從最開始就盤旋在裴征心裡,此刻聽見陵遊所言,他更是迫切想知道答案,詢問道:“殿下,草民愚鈍,不知他為何喚您為‘主上’?”
蕭奕珩道:“你把這藥吃了,我自會告訴你緣由。”
裴征瞬間感覺脊背發涼:“這莫非是……毒藥?”
蕭奕珩也毫不掩飾,點了點頭道:“不錯,此毒名為‘三更’,毒發之時讓人經脈逆行,全身潰爛而亡,解藥隻有我這裡才有,他日你若敢有異心便别想活着離開。”
裴征聽聞這番話心中寒意更盛,攥着瓷瓶的手不由地收緊,心道:這蕭奕珩年紀輕輕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計,想借此毒來操控每一個臣服于他的人。
見他猶豫不決,蕭奕珩回眸看了看遠方已經慢慢泛白的天際,漠然道:“我沒有多少時間陪你耗,快做決定。”
裴征内心掙紮權衡了良久,本來拿不定主意的他看了跪在地上的陵遊一眼,心中忽然就做出了抉擇,從瓷瓶中倒出一粒藥丸,從容地喂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