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澈握着傘柄的指節不由收緊,深邃而沉靜的目光在那人身上流連,直到目睹他飲下那碗忘川水,手上才失了力氣,輕飄飄道:“不過是浮生若夢,忘了也好。”
長臨的魂魄進入輪回道以後,連澈不知該去往何處,便就在無妄海漫無目的地走着,海上那些冥蝶感應到他身上純粹的靈力,紛紛向他靠近。
連澈垂眸看着成群的冥蝶在身邊飛舞,眸中添了一縷惆怅,他擡手拂去冥蝶,卻晃眼間看到了迎面走來一個人。
那人身穿一襲浮光躍金的錦袍華服,步伐沉穩,神情肅穆,所到之處冥蝶與邪靈紛紛退避。
連澈感到有些詫異,停下了腳步,片刻後颔首輕聲道:“參見天帝。”
“你擡起頭來。”
連澈對他這句話心生疑惑,不知道此話何意,但還是照做,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擡起頭。
天帝端詳他片刻後便移開了目光,平穩的語氣中不摻雜任何感情:“聽聞你是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孕育出的雪鸾,果真非同一般。”
連澈沒吭聲,靜候下文。
“長臨的魂魄可入了輪回道?”
連澈點了點頭。
“此前他當着衆神的面求本座抽去他的仙骨,以永世不得飛升為代價換得與你相守,豈料遇到此等變數。”
這句話像雨打芭蕉一樣打在連澈心上,讓他生出萬般愁緒。
“天帝的意思是,長臨已沒了仙骨?”連澈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幾近顫抖。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難怪他獨自一人去了九重天,難怪僅僅十一道天雷就能要了他的命,原來是因為他被抽了仙骨,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天庭不會再有他的一席之地,而連澈亦放棄了飛升,可以用餘生的時間尋找他的轉世,再也沒有任何阻攔。
想到這裡,連澈便覺得尋求到了一絲慰藉。
“天帝此番必定對我心懷怨恨,待我去下界找到長臨的轉世後,任憑處置。”連澈神色自若道。
而天帝卻并未責難他,甚至沒有顯露出半分怒氣:“本座不恨你,長臨的性子向來如此,隻要自己認定的事就不會更改,天意不可違,縱然是本座也無法輕易逆轉,就算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依然會舍棄仙途,依然會替你擋下那十一道雷劫。”
連澈聽完便覺得内心沉重無比,輕緩道:“我定會找到他的轉世,生生世世護他周全。”
天帝眼眸微阖,片刻後複又睜開眼,語重心長道:“本座此前去過一次司命殿,你與長臨之間緣分尚淺。”
“緣分深淺并非三生石來決定,哪怕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他。”
天帝對他這句話有些詫異,竟然覺得此刻的他與長臨有幾分相似,一樣不将天道放在眼裡:“你既從天阙一躍而下,便與仙途無緣。”
“我本就對成仙沒有執念,隻想與他在瀛洲共度一世韶華。”
天帝聞言靜默了良久,那些冥蝶複又缭繞在他身邊,他緩慢道:“人海茫茫,能否找到長臨就看你們的緣分了。”
說罷,天帝轉身欲走,卻又停頓了片刻,回過頭來看着連澈道:“還有一事。”
他眸色深沉似海,不怒自威,一副讓人琢磨不透的表情,說出的話卻不像出自堂堂天帝之口:“你與長臨誰在上?”
連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怔愣地看着他,茫然道:“什麼?”
待回過神來意識到天帝問的是什麼之後,連澈亦萬分詫異,猶豫着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
天帝見他面露難色,又這般遮掩,便已猜出個大概,知道那不成器的兒子肯定是被壓的那個,頓時覺得老臉都丢盡了,一刻也不願多作逗留,直接施法離開了此地。
……
後來連澈從幽冥界回到瀛洲後便遣散了傾雲宮裡所有的仙娥,隻留下了一隻還未化形的兔子,從此瀛洲與世隔絕,漫長的歲月中與萬古星辰、山川滄溟為伴。
元宵便是在這無邊的孤寂中化成了人形,她化形之時連澈正在雲生結海亭裡研究一盤棋,他以手撐着下颌,手中被打磨光滑的白色石子在日影下散發着淡淡的光澤。
元宵剛剛化形,尚且不大會走路,因此一路扶着柱子跌跌撞撞,靈動而又清澈的雙眸中滿是對周邊事物的好奇,她遠遠地便瞧見雲生結海亭裡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那般清冷絕塵,一如記憶中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