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瑤光鎮的往事之後,離塵和蕭奕珩一路默不作聲地回到了房間。
離塵轉過身,以困惑的眼神打量這眼前這個人,淡淡道:“你跟着我做什麼?”
蕭奕珩笑了聲,答非所問:“離塵,你說楚骁究竟愛李蘭茵嗎?”
離塵拉過木凳坐下,為自己倒了杯水,遂道:“我不予置評。”
見他這個态度,蕭奕珩已經猜到了他心裡的答案,突然覺得一股寒意襲上心頭,他也拉過木凳坐下,開口時吐字輕緩:“站在李蘭茵的角度,她的死有一半原因是楚骁造成的,如果他能及時趕回,蘭茵也不會死,但若站在楚骁的角度,他太在意功名利祿,總以為隻有衣錦還鄉才能風光地迎娶心上人,雖然很執拗,但在那樣的情況下,别無他法。”
離塵靜默地聽完他的話,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搖着頭笑了笑:“功名利祿不過是身外之物,浮世有萬千,卻隻有一個李蘭茵,縱然楚骁後來滅崔家滿門,也換不回已死之人。”
一句“浮世萬千”,蕭奕珩腦海裡浮現出五年前在軍帳中與連澈對峙的一幕。
那時候,他心裡隻有王權霸業,明知紫峽關之戰兇險萬分仍不退縮。
連澈一襲月白衣袍,似清冷的月華照進了肅殺的軍帳中,風雅從容地立于案前,他凝視着眼前之人,緩緩開口道:“浮世萬千,總有别的東西值得你去追尋,何必執着于那個位置?”
蕭奕珩與他隔着很長一段距離,身上的铠甲在燭光下泛着寒意,恰似他冰涼的眼神:“可我就是想要那個位置,想了十年,連澈,你終究不能體會到我的心情。”
“阿珩,你越是不肯放下,仇恨的鎖鍊就會纏得越緊,趁早收手吧。”
“若我此時收手,就等同于将儲君之位拱手讓給蕭奕玚,絕無可能。”
蕭奕珩的眼神堅如磐石,無法撼動分毫,相比之下連澈的眼神如無邊的滄溟,能包容一切,與他的對峙更像是一場溫和的遊說,沒有絲毫鋒芒。
“此戰兇險萬分,你莫要一意孤行,”連澈溫和道,“阿珩,跟我回瀛洲吧。”
蕭奕珩眼底掠過一絲别樣的情緒,再擡眸時卻依然不為所動:“不如你幫我把他們都殺了,這樣我在凡世就再無眷戀,跟你一起回瀛洲,如何?”
“我不能殺人。”
“那就我來殺。”
連澈沉默了片刻,帶着些許無奈道:“你這般執着,把殺戮挂在嘴邊,就不怕有朝一日後悔?”
“我為何要後悔?”蕭奕珩覺得可笑,聲音極其涼薄,“我殺的都是該死之人,況且戰火本就無情。”
看着眼前這個冷靜決絕的少年将軍,連澈暗自歎了口氣,說道:“既如此,望君珍重。”
不等蕭奕珩出聲,連澈已然化作一縷月白色的輕煙,消散于無形,軍帳中恢複寂靜,就好似他從未來過。
将蕭奕珩從回憶裡喚醒的是離塵的聲音:“你又在想什麼?”
蕭奕珩藏起心中的惆怅,平靜道:“沒想到你潛心修行,對紅塵之事卻有這般獨到的見解。”
“其實很簡單,就看你最想要的是什麼,而非把權力和感情拎出來比較誰更重要,選擇無關對錯,但求不後悔。”離塵說完便舉起水杯遞到唇邊。
蕭奕珩傾身向他靠近,看着他的側臉無比虔誠地說:“離塵,我思來想去,欠你的錢似乎有點多,不如我以身相許?”
離塵一口水差點嗆進肺裡,眼風犀利地掃過來,帶着意味不明的審視,他穩住聲音道:“休要胡言亂語。”
“我沒胡言亂語,是認真的。”
為了表現出自己的真心,蕭奕珩甚至坐直了身子。
離塵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終的結果是将這人丢了出去。
蕭奕珩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再回首時門已“砰”的一聲關上,他并不惱,反而咧開嘴笑了,擡手拂去衣袖上的褶皺,悠然地踱回自己的房間。
離塵看着桌上靜置的那盤桂花糕,心中不由得有些煩躁。
當天夜裡,空中劃過一道閃電,将漆黑的夜幕撕開了一道口子,霎時間雷聲滾滾而來,像要将萬物碾碎。
離塵睡眠本就淺,聽到這雷鳴聲便醒轉過來,這時他似乎聽到隔壁傳來了聲響,像痛呼,又像嗚咽,離塵立刻警覺起來,翻身下榻。
此時蕭奕珩的房間陷入一片漆黑,離塵剛踏進房門,一道閃電似乎要将夜幕撕開,白色的光透過窗戶照進屋裡,照得榻上那人的臉近乎蒼白,他此時沒戴面具,雙手抱頭遮住了大半張臉,加上閃電一晃而過,離塵并未看清他的容貌。
“不要……不要……”蕭奕珩蜷縮在榻上,雙手抱着頭,痛苦地呼喊着,渾然不知有人進了他的房間。
離塵沒作多想,大步上前将他擁入懷中,懷裡的身軀仍不斷顫抖,他擁得更緊,低沉的嗓音中帶着安撫的語氣:“沒事,你夢魇了,沒事的。”
蕭奕珩像夜裡行舟的人忽然看見了光的指引,拼命朝那束光靠近,伸出手想抓住它,最終他擁住了一副身軀,雖不甚溫暖,但讓他在不斷下墜中抓住了救命稻草。
“别離開我……”話音未落,又響起一道沉悶的雷聲,将他後面的話悉數淹沒,記憶又不可控制地回到在冷宮的那段日子,還有母親吊死的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離塵輕輕拍打着他的脊背,溫熱的氣息落在他的耳畔:“快醒醒,陸澤——”
聽到這個稱呼,蕭奕珩的意識有一瞬間清明,他自稱陸澤,是因為“陸”是他母親的姓氏。
待他從夢魇中醒轉來,仍與離塵保持着緊緊相擁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