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三年,距紫峽關那場護國之戰已過去整整五年。
五個寒來暑往,江山易主,政權再度更疊。
唯有昆侖山上的落月城常年落英缤紛,靈氣鼎盛,曆來被人們稱作修行聖地,在這亂世之中獨占一分安甯。
加之新王登基後格外重視落月城,尊其為第一大派,多少王公貴族想把自家兒子送到落月城都求告無門,原因無他,隻怪落月城的掌教真人玄陽道長實在是挑剔,隻收合眼緣的弟子,其他人不管家世如何顯赫,一律拒之門外。
就連當今國師的兒子都被勸退,氣得國師三天沒吃下飯。
夜幕降臨,将四周都籠罩在黑暗中,樹林間的響動格外清晰。
一抹藍色的身影穿梭于林間,黑發輕揚,步履有些急促,就連袍子被樹枝勾破都全然不顧。
他一心往山下走,心無旁骛,猛然一擡頭卻看見眼前站着一個人,沒有任何鋪墊地映入他的眼簾。
那是一道極為清瘦的背影,與他同樣穿一襲藍色衣衫,墨發及腰,光滑得如同錦緞絲綢。
“離塵?”
夜間疾行的男人一眼就認出了面前的背影,因為整個落月城再找不出第二個如他這般風華絕代的人。
離塵應聲轉過身,皎潔的月光似瀑布傾洩而下,照在他半張臉上,讓他整個人陷在月華裡,俊朗的五官便蒙上了一層流光的薄紗,眉眼如畫,墨色的瞳仁深邃得像一泓清泉,鼻梁高挺,唇色淺淡,被月華勾勒出了柔和的線條,身段氣派都無可挑剔。
離塵輕緩道:“離陽師兄。”
名喚離陽的男人是落月城的首席弟子,也是掌教真人的親傳弟子,雖沒有正式昭告天下,但落月城都知道他們的大師兄以後必定會繼承掌教的衣缽。
但是這位大師兄自從數月前下了一趟山,整個人都變了許多,練功心不在焉,整日閉門不出,寡言少語,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也不說。
離陽動了動唇角,扯出一抹極為勉強的笑容:“離塵師弟,這麼晚了還不睡覺呢?”
離塵道:“今晚我巡山。”
“……”
“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
“師兄,夜已深,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就是夜裡失眠,出來散散步,你巡你的山,我去那邊看看。”離陽說着就要往山下走,剛走了沒幾步就被一隻手臂攔下。
離塵表情未變,仍舊輕緩道:“既是散步,為何帶着佩劍?”
聞言,離陽握劍的手幾不可聞得緊了緊,下意識地想要往身後藏,他面上從一開始的風輕雲淡到苦惱不堪,最終咬着牙根道:“離塵,師兄平日裡待你怎樣無需多言,你心裡清楚,整個落月城,咱倆關系最好,師兄求你,今晚你就當沒看見我,行嗎?”
離塵漆黑的瞳仁裡染上了深深的疑惑,他輕聲問:“為何?”
“都說了師兄平日待你不薄,你就通融一下,此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是說你為何要下山。”
離陽被問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有很多事情你還不懂,但是我絕不會做違背俠義道德的事,你放心。”
夜色如墨,月華似練,離塵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氣,緩道:“是因為那個叫‘雲淮’的人?”
聽到這個名字,離陽猛然擡眸,眼神清亮,就那麼驚訝地望着他:“你……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
“有一日你染上風寒,病中神志不清的時候,嘴裡一直念着這個名字。”
離陽趕緊又問:“除了你,還有誰也聽見了?”
離塵搖了搖頭:“沒有,你的飲食起居一直由我照顧。”
離陽松了口氣:“那就好……”
“所以,師兄,雲淮究竟是誰?竟讓你在病中如此牽挂。”
離陽低低地苦笑:“此事說來話長,千頭萬緒,我也不知該如何跟你解釋……”
見他低着頭痛苦掙紮的模樣,離塵也不願再相逼。
“罷了,你且回去,今晚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離塵,就算師兄欠你一個人情,你放我下山好不好?”
“不成,若你出了什麼事,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保證明日就回來。”
“師兄不必再費口舌,若非師尊應允,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離陽看着眼前這張俊美但清冷的臉,竟感到深深的無奈:“你為何……如此不懂變通!”
離塵眉心微蹙,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雙手平舉掌心向下,彎腰朝他行了一禮,輕緩道:“師兄不要為難我,夜已深,請回。”
“……”
不知為何,離陽腦子裡浮現出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然後拂袖而去。
離塵慢慢直起身,目睹那抹身影消失在林間才放松警惕。
月華似練,映照在他墨色的發和藍色衣衫上,整個人清冷得不像是身在俗世。
當晚被安排去巡山的弟子可以不參加翌日的晨練,這是落月城的門規,别的弟子都巴不得有機會偷個懶睡個覺,唯有離塵巡山後第二天照常晨練,四年如一日,雷打不動。
同門師兄弟都說他勤奮刻苦,非凡夫俗子能比。
落月城的晨練就是讓門中弟子溫習昨日的功課,并不會考校,至于習得多少,全在自己,但就是不能遲到或者缺席,違者要麼罰抄經書,要麼灑掃庭院。
溫習功課,很簡單的一件事,能夠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堅持下來卻極難。
那些嬌生慣養的王公貴族最開始叫苦連天,抄了數不清的經書,最後因為各種原因咬牙堅持下來。
隻有離塵,四年來,一千四百多個清晨從未間斷。
晨練結束後,離塵抽空去了一趟蘭苑。
落月城供門中弟子就寝的有“梅蘭竹松”四座苑落,其中梅苑、蘭苑是男弟子住的地方,竹苑、松苑是女弟子住的地方,至于為何是“梅蘭竹松”而非“梅蘭竹菊”,原因有二,一則是松苑四周種滿了松樹,二則便是有傳聞稱,許多年前松苑确實是叫菊苑,但門中有一位性格潑辣直爽的女弟子覺得“菊苑”委實不好聽,大鬧澤明殿,嚷嚷着要改個名字,事情傳開了,衆長老面子上挂不住,隻好息事甯人,想着院落四周皆是青松,就直接将菊苑改為松苑,沿用至今。
真真假假已無法考證,但是後來的女弟子倒挺佩服那位女子的勇氣,也感謝她的谏言,讓“菊苑”這個難聽的名字被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