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做什麼?是你自己腦熱沖上去的。”
聽到腦子裡響起枕仙兒的聲音,酥餅道:“你說我把你當個寶獻上去,他們會饒過我嗎?”
“……我若裝死,閣下又當如何?”
“如果道理說不通,我也略懂一些拳腳。”酥餅悲壯地說道。“但是你就得進城主府的牢房跟這缸鹽鹵的臘肉待在一起了。”
“好吧。”溫槐序不鹹不淡地說道,“接下來,我讓你說什麼,你就說什麼……”
這一切皆在閃念間,而另一邊,見祈寒酥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王琅皺眉看着眼前妝面怪誕的不速之客。
“你是誰?”
剛剛那被砸了一臉血的護院剛要撲過去拿下她,就聽見祈寒酥突然大叫。
“藥引!”她大聲叫着,拉起嬰兒的母親,“快,跟我過去!”
周圍護院愣了一下,才攔住祈寒酥。正要進屋的王琅對她的突然闖入有點不解。
“她從哪兒來的?”
秦教頭眼仁顫了顫,緩了幾息才認出是祈寒酥,便道:“回長公子,這是……鎮癡寮的人。”
“哦。”王琅看向祈寒酥,見她一臉病妝,露出一些嫌惡,“聽說飲絮親自讓你們去給她驅邪?”
祈寒酥這才站直了身子,微微颔首:“小姐不需要驅邪,她是沾了焦渴病……需要……産後三日的母乳和小兒指尖血做藥引。”
“啊?”
得益于鹽江城出色的地理位置,城裡哪怕是個會治個蚊子咬的,都敢扯塊旗當大夫,開出的藥方更是生死簿上抓阄玩兒,能被治愈主要靠病人命硬。
是以這“藥引”一出,哪怕是讀過書的少城主王琅,第一時間都沒能反駁出口。
在這短暫的沉默對峙中,祈寒酥隻覺得心口咚咚直跳,而耳中溫槐序還在悠閑地指點她怎麼扯謊。
“身子扳直了,雙目直視對方,下巴擡起來,腳尖向外打開,别縮着,對,這樣就能騙過世上八成的人。”
……不愧是喜歡騙人耳朵吃的枕仙兒。
祈寒酥調整情态,她能感受到周圍的人随着她的話語,目光中的猜疑在逐漸消失。
“府上一時間找不到奶母和嬰兒,小人也是沒有辦法才行此下策。而且,要是沒有足夠新鮮的藥引 ,少城主愛妹心切,應該知道後果。”
後果?什麼後果?
王琅自幼養尊處優,對醫術一道七竅已通六竅,如今被一句“愛妹心切”頂上來,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适的台階下。
“我……我自然知道後果,但城主府也要追查這樁襲擊案,到底是不是羊頭茶棚的人和大夏朝廷勾結所緻。”王琅站了起來,冷冷道,“衆人都知道,咱們的殺手還沒出動,就有刺客襲擊我們,本公子不信城裡沒人給朝廷的人通風報信。”
那也是鹽江城先買的兇,哪怕是朝廷要報複,也是情理之中,擱這兒氣急敗壞什麼。
祈寒酥默默閉上嘴巴,那王琅走下來,折扇敲了敲鹵着那歹徒的鹽缸,解釋了理由。
“為什麼我爹要殺他們,是因為上一任被斬的糧官是從我們鹽江城招安過去的,半鬥鹽換十鬥米,十幾年來都是這規矩。現在朝廷不滿,不想養着鹽江城了,就把咱們的糧官斬了,是他們動手在先!殺他們的使節,這叫以眼還眼。”
這一下,耳邊一直喋喋不休的枕仙兒突然沉默了,而祈寒酥也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城主府的糧道是鹽江城立身之本,其中最重要的環節就是糧官,鹽江城之所以要派殺手就是想讓朝廷知道,他們對于糧官被斬的事,很憤怒,要朝廷給個态度……甚至這一次和朝廷人馬的會面,主要就是商定新的糧官。
“原來如此。”溫槐序道,“恐怕鹽江城是屬意那小子當新的糧官。”
他說的“那小子”自然是指高文躍。
“原來高文躍這兩天說的‘在貴人面前出頭’,就是希望能得到城主府的舉薦,做大夏的糧官啊……”祈寒酥捏着耳朵,恍然大悟。
大夏王朝的邊關糧吏油水極大,以前聽連皮皮八卦說,糧官是六品,一個月的祿米就足能裝滿十個大斛呢。
“會讀書真好啊,不用早出晚歸也能養活全家……”酥餅默默感慨。
“羨慕啊,羨慕自己去考一個呗。”溫槐序優哉遊哉道。
“啊?女娃兒也可以去考嗎?”酥餅詫異。
“邊陲貧瘠之地,平民一家裡往往隻能供一個,這些讀書人自然以為隻有男人可以考……坐井觀天之論調罷了,不必輕信。”
祈寒酥感到疑惑間,那邊王琅已經斥責到了秦教頭等人腦袋上。
“我且告訴你們,鹽江城能屹立至今,靠的就是我們王家苦心經營,要是我們倒了,城裡萬餘張嘴巴就都等着餓死吧!”
“長公子,恕屬下無能。老北的手下們肚子裡的刮骨茶沒能催吐出來,一個個都傻了,現在也是什麼都審不出來。”
“要你們何用!”王琅惡狠狠道,“抓到的人犯不是染了焦渴病,就是被灌了刮骨茶,哼……刮骨茶,我看羊頭茶棚那夥人是想反了!”
秦教頭等人忙不疊地點頭,瞥了眼祈寒酥。
“那她們……”
王琅不耐煩地擺擺手:“讓她帶走,先治飲絮的病,治完再說!”
祈寒酥緩緩吐出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至少眼前的人算是拖住了。
見他們忙碌起來,注意沒有再擱在自己身上,那死裡逃生的婦人激動地握住祈寒酥的手。
“謝、謝謝姑娘,我娘家去年是上稅的大戶,過兩天就會拿錢來贖我。敢問恩人是哪裡的,改日我必登門道謝。”
“不客氣,我是鎮癡寮的,我家姆姆那天給你接生過,記得嗎?”
她說着,把孩子還給那愣在原地的婦人,瞥了眼遠處的秦教頭。
秦教頭自然是知道其中貓膩,朝她使了個眼色後,祈寒酥這才轉身跨出院門。
“枕仙兒,謝啦。”松了口氣的祈寒酥小聲道。
她說完,卻沒得到枕仙兒那打趣的回應。
“枕仙兒?”
“你有沒有聽說過,在中原,鹽江城被稱為‘化外惡土’?”溫槐序好奇地問她,“我有點好奇,在這樣的地方長大,你的善意是從哪兒來的?”
“什麼?”
“如果你的善意被辜負,下一次你還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嗎?”
酥餅一愣,她察覺到一股充滿惡意的視線灼燒在身後,語調一點點冷下來了。
“爺爺教過我,如果有人恩将仇報,你應該先去罵那個,而不是我。”
枕仙兒笑了一聲後,便沒了動靜,與此同時,正要離開的祈寒酥感到袖子一緊,身後有人死死拉住了她。
她回過頭,卻見北叔的老婆突然興奮地高舉着自己的胳膊,朝着本要進屋的少城主大喊——
“我想起來了!當家的說過,他和鎮癡寮丹若大夫的女兒約好了一起要進大漠找朝廷的人!要勾結朝廷,也是她勾結的——”
北叔的老婆話沒說完,隻見祈寒酥一踢旁邊護院手中的刀,抓在手裡向她投擲而去,寒刃飛旋,繞頸半周,最後“叮”一聲紮在旁邊的牆壁上,嗡鳴不休。
而她呆立在原地,烏黑的長發沿着脖頸齊齊斷裂,垂落在地上,懷裡的小孩更是哇哇大哭起來。
“剛生産不久,不好洗頭,幫你削了,免得你煩惱絲太多,喜歡當面捅刀。”
祈寒酥說完,便聽見枕仙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小名兒叫酥餅是吧,我喜歡你這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