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上甘嶺。
夜晚無月,地皮炭黑,與天地融為一體,震耳欲聾的炸響接連不斷,流星似的火花劃過天際,消失于盡頭。
時不時被炮火照亮的半邊天下,十餘人矗立于高山之巅,泾渭分明的草皮對面唯有一個靠着山壁不斷喘息的人。
若非對面那群人多東倒西歪,粘稠的液體如絲線滑落,恐怕還真分不清到底是哪方在負隅頑抗。
瓷嚴陣以待地瞪着那些忽明忽暗、似鬼似魔的臉,吐納間血瘋狂外湧,褴褛的衣衫幾乎全紅。流沙似的雜質撞擊着喉道,肺燒得刺痛,又嗆出更多的血來,空氣中彌漫着令人作嘔的鐵鏽味。
大概不止一個人的血。
美也好不到哪兒去,要不是身後那十六個人幫祂分擔了不少火力,祂怕是也無法做出一副安然自若的姿态來炫耀。
這裡剛結束了一場戰鬥,瓷一對十七,勉強獲勝,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讓祂的腦子像冒着雪花的黑白電視,斷斷續續,随時會熄滅。
眼前也一片模糊,畫面甚至開始扭曲,氣息越來越重,祂隻能勉強扶穩讓自己不至于摔下去。
對面那群黑影似乎在說什麼,但瓷聽不清,有人走了過來,停在了祂面前。
炮火聲一陣接一陣,零落的山石在劇烈的震蕩中滾落山腳,聽不見落響。
美躲開瓷爆發的反擊,搶出祂捏在手中的手榴彈猛扔出去,兩秒後直接在空中炸響,将最近的石壁炸出一個大坑。
“你這是打算同歸于盡?”美掐住祂的臉,試圖制造恐懼,但實際上祂現在也沒有餘力再戰了。
這并不在祂的計劃之内。
美侵略朝就是算準了沒人敢礙祂的事,也沒人能礙祂的事,就算瓷選擇了插手,可一個自己腳跟都還沒站穩的人,根本扭轉不了局面。
不管是軍事還是盟友,自己都有絕對的優勢,打誰不是打,頂多延長一點時間,祂等得起。
不,祂失算了。
祂以為在這樣的壓迫下這個人遲早會繳械投降,就像沒有人敢在祂的權威下垂死掙紮,那些蝼蟻該趴在祂腳下苟延殘喘,可這個人,這個人比自己還瘋。
沒有武器,沒有糧食,換個人來早求饒了,可瓷犟,犟得讓人害怕。
相較于美,那時的種花家沒有飛機大炮,沒有坦克地雷,隻有連人都分不夠的小米加步槍,就像拿闆磚去打鐵械,唯有撞得頭破血流,粉身碎骨。
戰争之地溫度零下,雪霜覆屍,湖面成冰,劣質的棉服無法禦寒,材料不夠便用報紙墊着。沒裝備就全靠撿,打赢一場便撿敵人的武器,若沒打赢,也早就做好了覺悟。
不過背水一戰。
沒有飛機也就無法在敵人的攔截下送來糧食,遍地積雪便是種花家孩子的食物,在敵人嫌棄肉罐頭時,他們笑着鼓勵戰友,不停地往凍得壞死的嘴裡塞那些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腳的雪。
他們不愛吃,但要靠這個撐着,撐到凱旋歸家的那一天。
沒有那麼先進的武器,就靠戰略,他們往雪裡一趴便是幾天,最後沖鋒号響起,沒有站起來的同胞便長眠于異國他鄉,迎着第一縷晨光等候勝利的歡呼和祖國的懷抱。
瓷知道,祂什麼都知道,所以隻要祂還在,就絕不會向這些人低頭。
祂扳着對方越收越緊的五指,因失血過多而發白的皮膚此刻卻窒息泛紫,嘴角不受控制地冒血,卻還噙着笑:“怎麼……會……要死也是你死……我可……不會去陪你。”
美現在力不從心,隻得煩躁地甩開手,逼問道:“就你現在這實力,憑什麼以為還可以多管閑事?”
“憑什麼?”瓷笑起來,一掃美看似整潔的服飾和身後那所謂的同盟,笑得直咳血。
對面的人裝得遊刃有餘,實際上傷痕累累,全是祂一槍一炮親手打上去的,如今過來羞辱祂也不過就是想面子上好看點,沒一個能真正殺了祂的。
那嘲諷的笑聲格外刺耳,美強忍住朝祂臉上來一拳的沖動,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明哲保身不好嗎?”
“如果你給過我這個機會的話。”瓷調整好呼吸,終于不再嘔血,隻是滿身狼狽讓祂看起來像個脆弱的玻璃娃娃,但沒人敢真的這麼覺得。
“如果我現在給你呢?”
“不好意思,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