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喀耳刻能夠由此對自己失望,從此放他自由不再糾纏,那就已經足夠好。
喀耳刻看着在自己面前殷殷祈求的新生海神格勞科斯,祂隻覺得諷刺。
“你才與斯庫拉認識幾天?你了解她嗎?”
喀耳刻感覺到憤怒的火焰在自己的胸口燃燒,祂聽見自己堪稱柔和地問道,
“你知不知道她曾經殺死過多少像你這樣的水手漁夫?玩弄過多少不知好歹的海神?”
“我不是漁夫!”
格勞科斯的臉頰扭曲了一瞬,然後重新意識到了喀耳刻并非是他這樣低微的海神能夠大喊大叫的,他緩慢地喘口氣,
“不管怎麼樣,我喜歡的是斯庫拉,我要娶她。”
喀耳刻站在太陽神殿的高台上,居高臨下俯視着浮遊在水中的格勞科斯:
“變換身形是海神最微不足道的本領,當然前提是你真的擁有神的力量。”
“并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能稱得上是神明。”喀耳刻慢條斯理地說道,“在這片海水之下,最不缺的就是以神自居的無名之輩,殊不知他們其實從未存在過,何談擁有真正的不朽。”
聽着喀耳刻明顯不善的話語,格勞科斯也沒有繼續糾纏,他本來也沒有指望喀耳刻真的能夠幫自己。
現下的情景雖然不是最理想,但也算合心意。
喀耳刻看起來還算冷靜,也沒有像他的噩夢一樣,随口吐露可怕的咒語就能令他重新變回軟弱無力的人類,令他落到溺亡海中的結局。
看來或許泰西斯說的沒錯,是自己想多了。自己能成為神根本就不是喀耳刻的緣故。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帶他進入這個世界的喀耳刻,也頭一次能夠帶着些許欣賞看了一眼壯麗的太陽神殿,松開撐着太陽神殿石階的手,魚尾一甩,滑入了深海。
*
喀耳刻想不明白。
自己是赫利俄斯的女兒,祂的出身勝過斯庫拉豈止十倍?
自己作為太陽神女在家中确實算不上榮譽,但那也是與父輩赫利俄斯比較。斯庫拉隻是甯芙,論神力也并不比自己更強。
喀耳刻不知道自己輸在何處,難道斯庫拉作為一個女仙對男人來說就真的那麼美?
祂回憶着斯庫拉的長相,纖細柔美,确實是那些海神會喜歡的樣子。
喀耳刻回到自己的寝殿,掏出自己的銀鏡打量自己的容貌,将自己的五官一一與斯庫拉比較。
原本是試圖打消胸中的不忿,卻反而愈發怒不可遏。
容貌對于太陽神女來說隻能算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喀耳刻也從未覺得自己就遜色于那些甯芙,卻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在這上面被一個男人羞辱。
自己從格勞科斯還是個漁夫的時候就發現了他,自己反複推敲過魔藥的配方才放心給他喝下,自己将他帶到了海神的世界,甚至還想要讓他做自己的丈夫。
祂想要離開太陽神殿的希望,祂夢想的隻屬于自己家庭……統統毀了。
斯庫拉憑什麼?她怎麼敢!
格勞科斯是個愚蠢的男人,不清楚那些表面柔弱的水甯芙們真正的面目,她們殘忍冷酷,從不把他們這樣人類的命放在眼裡,隻要有機會,她們也會毫不在意地與各個海神或者随便什麼神交歡。
喀耳刻扣起鏡子,祂原本以為自己會暴跳如雷,将桌面上的雜物都掃到地上,或是會像尋常的女人那樣開始痛苦哭泣。
但祂五内俱焚的同時,卻異常地冷靜,甚至祂的頭腦還開始飛快地轉動起來。
祂的手自動運作起來,開始整理清點自己處理魔藥的瑣碎工具,那是祂唯一能夠信任和依仗的夥伴。
用來切碎根莖的銀刀、用來碾出花朵汁液的石槽、用來搗碎果實的石臼……
祂明明已經做了這麼多。
*
“我在斯庫拉洗澡的水塘中倒下了魔藥,又在傍晚時分邀請格勞科斯過去。”
喀耳刻說道,“那時間赫利俄斯和塞勒涅正在準備交接,都顧不上注意這種小事。我本來隻是想讓格勞科斯看到斯庫拉原本的面目,令他明白斯庫拉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樣柔弱可憐。”
“我讓格勞科斯親眼看着斯庫拉在他面前長出了六個醜陋的頭顱和十二條章魚一樣的腕足,看着她被卡在水塘中動彈不得,隻能四處揮動水蛇一樣的脖頸。”
“我對他說你如果真的喜歡,那麼她變成什麼樣你應該也覺得她美。格勞科斯馬上就崩潰了,開始大罵我。”
澤費羅斯說不出話來。但沉默沒有打斷喀耳刻,祂繼續平靜地講了下去。
“我帶了解藥,但被格勞科斯拉扯間摔碎了……”
喀耳刻似乎也覺得很好笑,“他自己拖着魚尾在地上爬,還要扯着我的腳腕咒罵我,說我是隻會害人的女巫……明明是他自己害的斯庫拉。”
喀耳刻自己笑了幾聲,覺得沒趣,又頹喪下來:“本來即使再重新制作解藥,趕上滿月的話隻需要一周時間。我告訴格勞科斯不要聲張,給我時間,我能把她變回來,但他馬上就告訴了泰西斯,所以我就被關在這裡。”
“雖然泰西斯也沒有多在意斯庫拉這個子嗣,明明平時祂的女兒孫女們被那些天上的強神随意擄走取樂也沒見祂敢吭一聲……祂倒是馬上叫來赫利俄斯,在祂面前痛罵我和母親。”
“俄刻阿諾斯還以為隻是小輩間的打鬧,指望赫利俄斯或是塞勒涅回來後就能解開斯庫拉身上的詛咒。祂們都還沉溺于昔日的榮光,根本不相信我掌握了祂們都不了解的魔力。”
“打碎了解藥,錯過了滿月。現在即使放我出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斯庫拉永遠變不回來了。不管請來雅典娜還是阿波羅、波塞冬還是宙斯,都沒用了。”
“赫利俄斯還以為你這個風神能有通天的本事……隻是辛苦你白來一趟了。”
喀耳刻疲憊地閉上眼,“你去告訴俄刻阿諾斯,叫祂上報海洋神王波塞冬吧,我認罪,願意承擔一切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