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突然而來微涼的風搖動蔭庇在塞姬頭上的樹,掉下了幾片微黃的葉片。
樹下正在編織挂毯的塞姬擡起頭,剛下過雨的天空是接近大海的湛藍,幾片柔軟潔白的雲朵安靜地漂浮着。柔和而明亮的日光透過層疊的葉片散落,被風吹動的葉片已經有一部分原本翠綠樹葉染上了黃色。
秋天到了。
塞姬住進了艾倫的小木屋,而他自己則搬回了女神的神廟。
作為回報,塞姬接手了每天準備飯食和獻給女神的祭品,也讓艾倫的工作輕松了許多。
有了更多空閑時間的艾倫碰巧得到了些漂亮的黑胡桃木,就給塞姬制作了一座織架,塞姬從小生長在宮殿,她的織布手藝比市面上平常可見的布品精巧反複得多。
一開始隻是因為艾倫看她每天怏怏不樂,想讓她手頭有些事做可以打發時間,卻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本事。
艾倫擔心塞姬每天呆在屋裡會太悶,這幾天的天氣也涼爽許多,就幫她把織架搬到了室外,也能曬曬太陽。
掉落的葉片被風吹得在地上滾動起來,發出輕輕的咔咔聲。
看着被小旋風卷着遠去的枯葉,塞姬的心情又控制不住地低落了下去。
平心而論,她被照顧的很好。但每每隻要她停下忙碌,就難以抑制地感到胸口仿佛被挖去一塊的空寂冰冷。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塞姬其實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原來那樣清晰地痛苦,也并不多麼悲傷,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眼淚就會突然沿着她的臉頰流下來。
好像是她的身體與自己的靈魂之間築起了一道障壁,而那些多出的情緒就被這堅硬的堤壩阻擋在外,還是頑固地化成了淚水,企圖提醒着她失去了什麼。
塞姬低下頭,又感到眼睛有些模糊。
咦,塞姬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腳邊好像還有一片深色的枯葉沒有被風吹走。或者更像是一節折斷的枯枝,那一截褐色的小東西在仍殘留些許綠色的草地上顯得格外突兀。
塞姬小心地彎下了些腰,俯下身去,想要仔細看看那片頑固的落葉。
原來這不是她原來以為的樹葉或是枯枝,而是一隻帶着金屬光澤、暗褐色的蛹。
應該是一隻不太幸運的幼蟲選擇在葉片上化蛹,又随着葉片的枯落而跟着摔到地上。
不出意外的話,等待它的就隻有死亡。
塞姬站直了身體,棕色的眼睛褪去了方才模糊的霧氣,視線重新變得清晰,定定地望着掉落在地上的這隻蛹。
*
艾倫駕着騾車從城鎮的市集趕回來時,遠遠就看到了大樹旁邊的塞姬。
不知道為什麼,她從工具棚裡搬出了木梯搭在粗壯的樹幹上,高高踏在上面。
那樹十分高大,即便借助木梯,塞姬也很難夠到樹杈,她高舉兩手緊貼在樹幹上,看起來已經動彈不得,隻能扶着樹幹保持平衡。
已經是黃昏時分,落日璀璨橘黃的光芒燦爛卻并不灼熱,籠罩在塞姬的背影上,她披散下來柔軟的深褐色頭發也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金。
遠遠看上去,倒像是塞姬在與那棵大樹緊密擁抱。
本應是溫暖美麗的畫面,艾倫隻覺得心驚肉跳。
那個簡陋的木梯是艾倫練手制作的,并不多麼穩當,更何況是倚靠在粗粝不平的樹幹上,下面支撐的還是軟滑的草地。
塞姬身體單薄,小腹卻一天天愈加隆起,艾倫即使沒有多問也清楚她一定是身懷有孕,怎麼還做這樣危險的舉動?
難道是……艾倫腦中跳出一個可怕的可能,從前在愛麗舍巷,有些女孩懷了孕卻又不能生下孩子,會采用各種可怕的方式企圖堕掉胎兒……但是……
還不等艾倫有機會多加思考,塞姬緊緊抱住樹幹的手終于脫力滑落,連着木梯一同失去平衡往下倒去。
從那麼高的地方掉落,即使幸運不被木梯砸到,對身子沉重難以調整姿勢的塞姬來說也十分危險——
但是即使想要救塞姬,到大樹還有不近的距離,來不及了!
木梯打滑後,塞姬隻能靠自己抱住樹幹支撐着不随着梯子一起倒下。已經不知道撐了多久,隻知道自己的冷汗早已經浸透了衣衫,也濡濕了手心。
失去平衡的一瞬間,她閉上了眼睛,反而有些終于如此的暢快。
隻是她卻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從高處墜落,狠狠跌在地上,反而被一股微涼急促卻有力的風牢牢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