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旺交代好一切,給了時年一個方便聯系的舊手機,回了廠區。
下午四點五十,莊麗霞拒絕了加班,來接時年姐弟吃晚飯。
小飯館的生意相當火爆。
附近廠區不多,不算特别繁華,下班時間街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穿着同樣的廠服。
時年感覺自己像是從初中部一下跳級到了更大的學校,而街上這些人是校區裡各個年級穿着校服的學生。
這裡也确實如時年所想,不過這座社會大學更宏大,更殘酷。
而十四歲的時年,顯然還達不到入學條件。
時衍很開心!
在莊麗霞給他堆成小山的碗裡扒拉着好吃的飯菜。
吃飽喝足,一臉滿足的哄着莊麗霞開心。
相較時衍,時年的反應很一般,中規中矩。
母女相見的時候,莊麗霞的情緒甚至都比時年激動。
要說時年恨她,倒也不是。
突然任性做出辍學決定的是時年自己,她不會怨怪任何人。
“哎呦!時旺!”
時年的思緒被身邊一個和莊麗霞穿着同樣廠服的青年出聲打斷。
青年身邊還跟着一個年紀相仿的女人,看兩人攜手前行,應該是夫妻。
時旺熱情的跟青年打招呼。
“王亞!不加班跑出來跟你老婆逛街啊?”
“最近太累了,不想加班。”
青年打量了桌上的時年姐弟一眼,“你可真行啊!真回老家把孩子接過來啦!”
時旺發自内心的笑,得意的跟王亞介紹。
“今早上才到江甯,這是我兒子女兒。兩個孩子放暑假,接過來玩兩個月。”
時年有些恍惚,随即又明白過來。
以時旺死要面子的性格,當然不會跟同事說自家孩子早早辍學的事情。
又不是窮的供不起一個初中生,小小年紀不上學,要麼孩子有問題,要麼家庭有問題。
時年太了解時旺這點小心思了。
王亞看向時年的時候挑了挑眉,“你這女兒挺個性的,這一頭毛寸剪得,我還以為是男孩。”
時旺有些尴尬的看了眼莊麗霞,見她還在給時衍投喂,隻能硬着頭皮笑笑。
王亞老婆這時候拉了拉王亞的袖子,王亞順勢提出告辭。
“那我們就接着逛了,你們吃,孩子接來了,找時間好好出去轉轉!”
“嗯,好。”
王亞領着老婆繼續往前面不遠的商業街走,時年在後面遠遠地看着王亞老婆趴在王亞肩膀上哭。
時旺不經意也看到了,歎了口氣。
跟莊麗霞随口絮叨,“這我們車間的王亞,你見過吧,挺老實的小夥子,孩子才一歲,兩口子就出來打工了,估計他老婆也是想孩子。”
時年聽得皺眉,她不知道主動離開的人是什麼心情。
過去的時間,時年隻覺得自己像古代門口的石獅子。
非常穩固的伫立在某處。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她在等。
等一個歸期不定的旅人。
可能離開的那個人也在等。
等一陣風起,浮萍能乘風歸鄉,短暫的見上一眼想的望眼欲穿的人。
而平時,他們在各自的崗位上說笑,消磨度日。
時年突然覺得自己又有些理解莊麗霞。
以她那麼要強的性子,一輩子都不服輸,怎麼甘心落魄返鄉。
她在遙遠的江甯苦苦支撐,唯一的信念隻能是,不能被人瞧不起。
況且,她犧牲了這麼多。
時年的學業,時衍的童年。
她雙手捧着這些珍貴的時光和命運交換,隻為換取一次人人羨慕的富貴。
這場交易到底是賺是虧,沒人能評說。
或許多年後,莊麗霞仍然會自豪的說上一句,“還好當年我鍛煉你們姐弟倆獨立,現在才能獨當一面。”
也或許會滿心愧疚的坐在門口,看着孩子們遠去的背影,怅然若失。感慨一句,“聚少離多,聚少離多。現如今,該是我被丢下了。”
命運掌管的結局,不到最後一刻,誰又能提前猜到呢。
時年默默放下了筷子,若有所思。
一家人吃過飯回出租屋。
莊麗霞一路緊緊牽着七歲的時衍舍不得撒手,時旺和時年沉默的走在後面。
快到門口,時年突然喊住了時旺。
“爸,你在這等一下,我想去那邊上廁所。”
時年指了指公共廁所的方向。
莊麗霞也停住,“你等在這陪着年年。”
轉身又對時年說,“拿好你的手機,如果有事就給你爸打電話。”
兩人都答應下來,莊麗霞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