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修的“馬上”指的是兩秒鐘之後。
幾乎在伶鼬挂掉電話的那一瞬間,少年瘦小的身形就出現在飛船中。這種長距離瞬時躍遷要花費大量能量,晗修一年的工資在短短兩秒鐘内花完了。
但在場根本沒人有心情關注他的大手筆。伶鼬抱着陶初然軟乎乎近乎脫力的身子,第一時間迎上去:“她怎麼樣?”
少女微張着嘴呼氣,伶鼬感覺到她靠着的胸膛也溫熱起來。那種酥麻酸澀的感覺還是上次歲祭的時候出現過,他慌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沒發現陶初然異狀的魚淵自知理虧,自責地站在一邊,等待着醫生的吩咐。
在兩個男人灼灼的目光下,晗修的身體僵硬了些許。但他什麼也沒說,立刻掏出攜帶的儀器開始為陶初然檢查身體。
“精神緊張、過度疲勞引起感染,加上急性失血性貧血導緻高熱暈厥。”晗修一頓眼花缭亂的操作後松了口氣,“她自己吃過藥了,時間太短藥效還沒發揮。”
“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魚淵問。
“大概半天吧。”晗修一邊收起設備,一邊叮囑,“讓她多睡一會兒。王的身體非常脆弱,休息不好是要命的事。”
“這樣還熬到那麼晚,真不讓人省心。”魚淵看着陶初然安靜的睡顔,伸出冰冷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臉。手立刻被伶鼬拍開了,但是那種灼熱的溫度一直蔓延到心裡。
他想起那些悄悄關注她的夜晚。為了配合女王作息,整個宇宙都是八小時工作制,刑獄當然也如此。但陶初然自己卻每天加班加點,魚淵數次看到紫菀淩晨找她,神奉不可能自作主張打擾女王睡覺,那就一定是女王自己的選擇了。
包括今天的事情,魚淵也全都看到了。因為自己的能力,他多了很多信息來源,空氣中聚集的水汽都在議論着她血液的甜美,那麼多的犯人,她不可能預料不到需要多少血,為什麼這麼不顧惜自己呢?
回去吧……可憐兮兮地在這宇宙中流浪,這不該是宇宙中最為尊貴的女王的待遇。
魚淵歎了口氣。脆弱的少女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一樣,往伶鼬懷裡蹭了蹭,把臉擋住了。
嬌嬌的不讓人看,以為這樣就能藏起來,迷糊笨拙得可愛。
三個人雖各有盤算,但此時的心情倒是奇妙地重疊了,心裡軟成一團,對她又憐又愛,簡直不知道怎麼喜歡了。
也許是因為伶鼬是三人中最矮小的,懷抱也不能完全把她包裹起來,少女很快不安地動了動,嘴巴小幅度開合,微弱的聲音傳了出來。
“叔叔……媽媽……”
“嗯?”
她身邊圍着的三個人呼吸都放輕了,仔細聽着陶初然的呓語。
“不、不可能……複生……我不要……”
她的眼角漸漸溢出了淚痕,呼吸也粗重了些,像是被迫做了什麼事,用小貓一樣的聲音哼唧着抗拒,委屈得要哭出來了。
伶鼬心都碎了,趕緊手忙腳亂地拍着她安慰:“不要,我們不要!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不好?”
可憐他一個隻會殺人的軍官,如今夾着嗓子用最輕柔的聲音誘哄,急得臉都紅了。
魚淵則伸出還帶着她體溫的手,揩去了她半掉不掉的淚珠。那半顆晶瑩比他見過的所有珍珠都漂亮,在燈光下折射出好看的色彩,然後融化在指尖上。
他把帶着淚痕的食指放進嘴裡,粗粝的舌頭舔過,把那一點點水色吞入腹中。
微微的苦澀,帶着某種無法挽回的悔恨遺憾,被漫長的時光埋葬。隻有在午夜夢回時才發現,原來它從未遠去。
他見過的,他體會過的。同樣的情感,味道卻濃重了數倍。那樣深邃濃郁的苦澀,像是王最愛的無糖濃縮咖啡,味道留在嘴裡再也散不去,無論多久都不可能有一絲回甘。
晗修則拿了溫熱的毛巾,輕輕擦着陶初然的臉頰和額頭,替她物理降溫。他用手指揪出一點點毛巾的邊緣,小心翼翼濕潤着少女幹枯的唇。又換了新的毛巾去擦她的手,一隻手掌心向上托着她的,一根一根手指地擦,認真仔細得好像在擦拭什麼精美昂貴的藝術品。
然後他的手就被抓緊了。
“不……不要過來……我不是……别說……”
她似乎用了很大力氣,但對晗修這個甲級來說卻可以忽略不計。本就因為失血而蒼白的手泛起了青紫,晗修低下頭,慢慢親了親她的手背。
“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伶鼬卻以為是在說她,趕緊閉上了嘴。
輕柔的吻落在手背上,沉默無聲。
永遠嫉妒的瘋子們再也無暇關注其他,隻想着安撫噩夢的女王。哪怕那個做到的人不是自己也沒關系,讓她安心、讓她快樂就好了。
這次沒有人強迫她。在夢裡,她終于可以阻擋任何一隻伸過來的手,拒絕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了。
攥緊的手驟然松弛了下來,暗粉色的指甲圓潤無害,哪怕是用了扣進肉裡的力道,也不過在晗修手上留下了兩個淺淺的月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