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初然不能想象當時的場景,但也能大緻猜出事情是如何發展到這一步的。目睹了戀慕之人在眼前當場死亡,本就性情暴戾的犯人們恐怕第一個撕碎的就是現場那些施放幻術的始作俑者,再然後是大規模的無差别的攻擊,他們想要找到那個殺了她的兇手,或者也許隻是單純地想要毀滅一切……
為了避免這樣的後果,陶初然曾經給她的近侍們留下了自己的血液,相當于給出了承諾。而在這裡,她沒有留下任何。
死亡就是死亡,沒有任何逆轉的可能。在意識到再也無法見到她、擁有她的那一瞬間,希望和絕望完成轉換。
這是一場盛大的“殉情”,或者是“陪葬”。
在“殉情”或“陪葬”的對象——她本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
多麼荒謬。
決心結束荒謬的陶初然擡起了手,這一次槍口朝向半空中,她連續扣動扳機兩次,一朵紅色的煙花在空中爆開,香氣彌漫在血霧中,流彩的焰火在閃爍的紅色警示燈中滑落,落在每個狂化的犯人身上。
那是……什麼……
幾乎在煙花綻放的那一瞬間,18層的所有人都停住了手裡的動作。茫然的眼神望向焰火的方向,怦然響起的沉重心跳聲逐漸加快了速度,漸漸和身邊的同類和鳴。
真正的珍寶出世,其他仿制品簡直拙劣到不用對比都能分辨出來。
這是……什麼……
煙花落了。猩紅的血色滲入了肌膚,參苓在堆疊着頭顱的狹小空隙裡也分得了焰火的一縷。它順着上一個犯人肮髒的手腕滴落在他唇邊,但香味卻越發濃郁。
就好像它能夠滌蕩所有混沌的惡,永遠不會受到污染。
好熟悉的味道……
參苓鬼使神差地用了最後一點力氣,艱難地探出舌尖,夠到了那一縷奇妙的焰火。溫熱的、香甜的、誘人上瘾的,那種味道嘗過一次就不會再忘,就好像某種刻入骨髓的記憶,連靈魂都在發着顫。
不知過了一秒鐘、一分鐘,或者是一個小時,他還沉浸在某種虛幻的幸福裡,但突然感覺身上的重量輕了。
被食物吸引來的捕獵者們放過了他。他們四散分開,甚至在離開之前幫他清理了渾身的髒污,收走了身邊堆積的未吃完屍塊。
一條路被迅速讓了出來。
因為有人在靠近。
少女被寡淡的黑袍包裹得嚴嚴實實,她低着頭,向這邊走來。也許還有些害怕,她的步伐很慢,但是凡她經過的地方,前路總是被清掃得幹淨又通暢。
最終,她通行的路上隻剩下無法動彈的參苓。
她在破破爛爛的軀體前站定,男人已經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剛才在她面前溫文爾雅的樣子。
參苓的兩隻手已經血肉模糊到看不出形狀,但他還沒放棄把拘束鍊的兩端接在一起。在刻骨的疼痛中,似乎有一股執念支撐着他必須這樣做。
陶初然伸出手,想要從他手裡接過鍊子的一端,拽了拽,竟然沒拉動。
她歪了歪頭,攤開手心放在前面。
……就在剛剛,參苓對她做過同樣的動作。
那時他想讓陶初然把手放上來,然後拉着她離開這裡。沒能成功。
這一次身份逆轉,參苓苦笑着把剛才萬千攻擊下也人沒能搶走的鍊子送到了陶初然手中。
少女的指尖染上了血,扁平的指肚摩挲着接口。
參苓的頭已經擡不起來了。他的角度隻能看到陶初然的衣擺。細細的鍊子從她衣服上蔓延而過,被她拿在手裡端詳。
那是鍊接他身體的那一端。
參苓靜靜看着她,理智知道不該讓她發現秘密,可剛剛被安撫過的身體和精神卻都叫嚣着滿足。
“嗬……嗬嗬……”
聲帶斷了,看上去短時間内是修不好了。
“你……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所幸有人問出了他想問的問題。
金環不知什麼時候從這條走廊的另一端出現,他幾步接近了陶初然,和銀環相似的蛇瞳在看到少女的身影時就鎖定了她。
在他身後跟着銀環和紫菀。他們衣衫不整,很顯然也經曆了一番打鬥。
三個人的臉色看上去比少女更蒼白。
煙花四散的那一刻,離得比較近的幾個人都看到,少女開槍之後往後踉跄了一下,如果沒有牆壁阻擋,可能已經摔在了地上。
“用自己的血救這些無關緊要的犯人,太莽撞了。”
銀環的語氣仍然惡劣。但其中顯然有幾分後怕。
紫菀的嘴唇止不住顫抖。枯枝敗葉堆了滿身,他的手上爬滿了花瓣,遮掩住了下面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陶初然沒有管他們。她把參苓身上的鎖鍊拿給金環看。金光微微,那一端的接頭極細,但是,是空心的。
這根本不是限制行動的束縛繩,而是“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