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她想叫他趙大人,話到嘴邊卻自覺頓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大人會像這樣一身血紅令人驚駭的。
趙執無聲地看了她一眼,狹長的眼睛盡是血紅,随後又将目光轉向紗簾之後的李太醫。
李秾一着急忘了自己扮作男子,轉過紗簾就要去看病人。被元骥沖上來攔住:“你是何人?不得靠近夫人床榻!”
李秾連忙退出來,“對不住,我,我忘了……我。”
謝赓上前:“李秾,床榻上是慕容夫人,不得無禮。”
李秾額頭滲出熱汗:“是。”
謝赓吩咐:“你再去打一盆熱水來。”
紗簾之後,李太醫療治完畢,走到外間來。
“禀謝大人,這位夫人先是中了損害肝髒、令人乏力的毒,所以揮刃自傷之時力道不足,刀刃離心脈半寸,隻險些傷及,因此留下一條命。如今傷口已止血包紮,體内之毒尚須另開藥方來解。隻是這位夫人流血過多,且求生意志薄弱,須要看明早之前能不能蘇醒。”
“好,謝謝李太醫。”
趙執拖着傷退跪在地上:“趙執謝過李太醫,救母之恩,必将報答。”
“李兄,趙君刃膝蓋上的箭傷,也請你幫忙料理,我怕再遲,他這條腿就得廢了。”
李秾端來熱水,看到趙執膝下有觸目驚心的血迹。
李太醫看了地上的趙執一眼。“繼業兄,我今日在這裡,醫治這兩位傷病之人,從此太醫院難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李秾一驚,不由小聲向謝赓問:“将軍,為何這樣?”
跪在地上的趙執停頓瞬間,撐着傷腿站起身來,躬身行禮:“李太醫能冒大不韪,念在與繼業的情誼,趕來救治我母親,足以令我銘感五内,趙執膝傷,不勞煩李太醫了。”
“不。”
謝赓撩袍子單膝跪在地上。
趙執急忙拉起謝赓,“繼業,你何必為我做到如此。”
謝赓跪地抱拳,“李兄,我知道趙君刃剛剛擺脫重罪,如今朝廷臣工人人忌諱。但,我想懇求你醫者仁心,保下他這一條腿……趙君刃雖失去官職,但重義尤甚于我,日後必将銘記李兄救治之恩,懇求李兄!”
李太醫背着藥箱,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趙執雙手将一件物事捧到李太醫之前。“李太醫,謝繼業能急我之所急,卻不能急你之所急,你為母親整治,已是莫大恩德,趙執已知你處境,還請收下薄禮,自行去留,我的膝傷不必挂心。”
“不。”
這次是李秾的聲音。
李秾也挨着謝赓跪在了李太醫面前。“李太醫,小人也請求你救治趙……趙大人。朝廷大事小人不懂。但小人是梁州人士,流亡至此,若無趙家人,梁州如今還在北灤鐵蹄之下……”
元骥聞言,也拖着一聲傷在房間裡跪下。
李太醫重重歎了一口氣,放棄似的重新放下藥箱。
慕容夫人終于在次日淩晨醒過來,謝府中下人沒有回來,謝赓留下李秾從草市雇來的丫鬟服侍她。
守着母親醒來的趙執卻在院中暈了過去,謝赓讓李秾來照顧。
趙執隻是膝蓋和手臂有傷,李秾給他擦洗傷口有所顧慮,隻能盡量當自己是一個男子。
宮中病危的陛下經過太醫院的救治,昏睡之後終于醒了過來,謝赓作為建康都尉,整日被傳喚,忙得腳不沾地,幾乎不得回府。
外間的大事,跟李秾這個小厮無關。她那日離開謝府,已經走到城門口,看着城門外茫茫的一條道,還是沒有離開,梁州已經沒有讓她留戀的東西了。
她在城中聽聞謝赓從朱雀巷帶回兩個将死之人,想及謝府仆從已全部遣散,就從草市雇了個丫鬟來謝府。幸運的是,謝赓又一次收留了她。
李秾一邊用竹扇給湯藥降溫,一邊注釋着榻上沉睡的人。
趙執眉目緊閉,面如白紙,隻有急促的呼吸顯示他隻是在昏迷。他比初次在秦淮河畫舫上見他時,瘦了許多。
李秾無意間注意到他左手,那腕上密布着數道猙獰蜿蜒的疤痕,聽說那是他在北灤被幽囚之時,為了保持神志而用劍劃的。
李秾經曆過亂世兵禍,看過遍地生靈塗炭,人命如草芥。如今看着趙執的睡顔想,為什麼這個人,出身那麼高貴,卻也像她一樣,活得那麼痛苦。
趙執終于在第三日醒來,他一醒過來,李秾就知道為什麼他和謝赓會是好友了。
因為趙執和謝赓一樣,奇異地保持着跟達官貴人們不一樣的習慣,都不喜使喚下人侍候。
隻見趙執眉頭緊鎖,盯着李秾打來給他洗澡的熱水,說:“你出去吧,這裡不用你了。”
李秾本也沒打算要看一個男子洗澡,心裡正愁想着找一個什麼理由推脫,聽到趙執的話心中竊喜,薅起自己放在榻前沒讀完的半冊書,樂得清閑地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