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執扶起囚車中的慕容氏,在她耳邊小聲喊道:“母親,母親,你是否還能行走?”
“阿執?”慕容氏從意識混沌中驚醒過來,“阿執?你怎麼在這裡,快些離開!快走,永遠不要回建康!”
趙執揮劍殺退兩個撲上來的禁軍。“母親,我帶你走,我們去吐谷渾,或者南下南海,離開這裡!”
元骥數刀砍斷趙釴脖頸和手腳的鎖鍊,扔給趙釴一把刀,低聲喝道:“大将軍接刀。”
趙釴接刀,一刀擋住元骥身後刺來的尖槍。環視一眼周圍的厮殺,身體卻支撐不住,拿着刀委頓在地。
皇甫承疇的馬匹沖擊,幾乎踏進人群。他大怒:“放肆!皇城之中有此暴亂,視我朝廷君威為何物!”
他從腰間摘下令牌甩給身邊親衛:“速傳本王令,再調三千禁軍,圍住朱雀巷!一直蒼蠅都不得給本王放出去!”
元骥沖殺之中想伸手拉趙釴,卻突然發現不對勁,趙釴委頓在地,好像失去了武力。
“将軍,将軍,你怎麼樣了?快跟我走。”
趙釴視線模糊,仿佛置身于夢中鐵馬冰河的戰場之上。他咬破口腔内壁,一股痛覺瞬間讓人清醒了一些,以刀支撐身體,勉力站了起來。
“元骥,我與陛下共存三十餘年,種種矛盾積聚,如今已是不死不休,你和阿執不必再救我,這是一個死局……”
“将軍快走!先離開刑場!”
“元骥,聽我一言,我體内已中毒幾不能行走,臨死之前,請你保護好夫人和阿執……”
元骥在混亂中回頭大喊了一聲:“大将軍!”
“大将軍!”
似乎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喊了一聲,那聲音好像是趙釴初領兵時,北征得勝歸來,策馬從宣陽門中過,列道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喊的。
皇甫及從昏睡中緩睜開眼睛,沒有趙釴,沒有宣陽門的軍隊和百官,也沒有列道的百姓,他還躺在榻上,暖閣中幾無一點聲音,寂靜得如同午夜。
“竟……朕竟一覺睡到午夜了嗎?東市,東市如何了?”
他的聲音渾濁,耳邊沒有傳來熟悉的内侍的應答聲。
“太醫……太醫……”
他努力穩住模糊的視線,發現錦帳之外,隻有兩個皇子站在那裡,竑王和祯王。
“來人……”
“父皇,我與六弟在此侍疾,父皇有何吩咐?”
皇甫震霆走進帳中,将皇甫及扶起,暖閣之中不見了太醫和内侍。
皇甫及顧不得想怎麼是兩位皇子在這裡,隻急切地問:“東市,東市刑場如何了?可已将謀逆犯斬決了?”
祯王端過一杯茶,說道:“父皇請看閣中滴漏,此時止是巳時三刻,并未到東市行刑時刻,父皇,外面好大的雨。”
“下雨了?”
竑王接過茶盞要喂,“父皇,傾盆大雨。”
皇甫及用顫抖的手推開茶盞靜聽,暖閣外正風雨大作,雨水瓢潑匝地,如臨殺伐戰場。
祯王:“父皇,先王律令,夜未明,雨未晴,不決罰罪人。”
一股怒氣沖到皇甫及的胸口,令胸口幾乎淤堵:“放肆!重罪十條,惡逆……惡逆①以上,立即執行,決不待時。”
吼出這幾句話,皇甫及幾乎喘不過氣,往後一躺,差點昏過去。
怎麼今日竟然有瓢潑大雨,上天竟也在索朕的命嗎?
這時,竑王皇甫震霆在榻前下跪。“父皇,豈不聞古之聖君也知法外開恩嗎?趙釴犯大不敬之罪,不在惡逆之上,處斬已是極刑。”
窗外風雨如注,祯王随後跪在竑王身後,郎聲叩首:“懇請父皇下令禁軍立誅趙釴!同時傳恩旨赦免慕容氏、趙執及一十二名從犯。”
“你們……”
皇甫及聽到了兩個兒子的話,他此刻已極度虛弱。他被近年來服用的丹砂摧毀了身體,想要坐起身來都難以辦到,喉嚨裡奮力吼出的話聽起來隻像呓語。
“請父皇下旨。”
竑王和祯王還是跪在原地。
“來人……”
“父皇,兒臣在此侍奉父皇,請父皇吩咐。”
“扶我起來……”
祯王起身,将金絲枕移至皇甫及後背,重新将他扶坐在榻上。皇甫及虛弱地看向這兩個兒子:“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竑王回答:“父皇勿憂,兒臣和六弟隻是聽聞父皇在暖閣修養,特來侍奉父皇,為父皇解悶消憂。”
“令,令報時吏一刻一報,朕……朕要知道東市行刑情況如何……”
“父皇,報時吏已來過,趙釴與慕容氏現已從刑部押出,正行在禦道,百姓圍觀者衆。”
皇甫及喉嚨中卡了一口渾濁的老痰,幹枯灰敗的臉上滿是焦躁。
皇甫兆玉終于再也忍不住胸中的話,他不顧避諱直接看向榻上的人:“父皇,若無趙釴,父皇的卧榻之畔,梁州錦繡河山,如今還在受北灤鐵蹄蹂躏!趙釴大不敬死罪,其餘人何辜!如今趙釴羽翼已折,望父皇赦免餘人!”
竑王從禦案上拿過紙筆,呈到頭頂,“請父皇下旨。”
皇甫及自己卡出那口濃痰,卻沒人把痰盂遞給他。“逆子……兩個逆子,你們竟,竟是要逼朕……”
祯王竑王:“兒臣不敢。”
“來人……”
暖閣外暴雨如注,内侍和太醫都不見了蹤影。
注:①重罪十條: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内亂。惡逆即毆殺至親,此處參考唐律,若罪人犯“十惡”中惡逆以上罪,在死刑執行時無須待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