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秾流下淚來,謝赓的情緒被她感染,也變得沉重起來。世事對人太殘酷,尤其是在這權力的中心建康城中。
“你想不想回你的家鄉?梁州。”
李秾用棉袍的袖子擦去眼淚,問道:“将軍,我聽酒肆的客人們說,梁州的戰事已經結束了,北灤軍敗逃,是這樣嗎?”
“對。如今梁州無戰事,朝廷已經指派了新的州官前往,相信不久後就可恢複往昔安甯了。”
李秾縮在自己厚重的棉袍裡,坐在溫暖的炭盆邊,她的身上依然冰冷,仿佛永遠烤不熱似的。要是梁州早些結束戰事,爹娘是不是就不會丢掉性命了?可爹娘永遠也見不到家鄉的安甯了。
“你,你怎麼又哭了?”
“對不起将軍,我是,想起了我的爹娘,他們都是在戰亂中死去,我……”
“你節哀吧,人死不能複生……”謝赓勸慰道,可又覺得自己的勸慰顯得幹癟,于是又問道:“你知道是誰趕走的北灤敵寇嗎?”
“将軍,小人不知。”
“李秾,此事雖然是朝廷機密,但我仍然想告訴你,隻因為你是梁州城的普通子民。”
李秾看着謝赓,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
“北灤敵寇,是大将軍趙釴,哦,也就是趙執的叔父,和六皇子祯王率兵共同伏殲的。此事我告訴你是洩露了朝堂機密,趙将軍如今被陛下視為反賊,但是,你是梁州人,我覺得每一位梁州民衆都應該銘記這件事,山河不安,何來太平?”
“多謝将軍告訴我,我知道了。李秾雖然見識短淺,但也明白,真正的大晛長城是挺身而出捍衛國土的将士,而不是一紙律令,一堵脆弱的城牆。”
謝赓欣慰:“你的見識強于許多朝廷臣工,你的書沒有白讀。”
李秾感激地行了一個禮:“多謝将軍,肯容忍我一個下人僭越,呆在書房。”
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謝老夫人身邊一個叫春雲的丫鬟走進院來。遠遠地看到謝赓正在書房。
春雲走上來禀道:“将軍,老夫人聽說今日您在家,讓奴婢過來叫您去東院看看她。”
謝赓一聽春雲叫他去東院就頭大,最近謝老夫人執着于幫他配一門親事。謝赓對這件事毫無興趣,連女方的面都沒見過。
“春雲,你告訴母親,我巡防營還有急務要處理,我先走了,晚些再來跟她請安。”
話音未落,謝赓人已經出了院子。
“将軍,您等等!”
春雲提着裙子追出院外,卻連個謝赓的背影都沒看到。
春雲隻好轉回來問李秾:“剛才将軍在書房做些什麼?”
“回春雲姐姐,剛才将軍在書房讀書。”
春雲狐疑,“讀書?将軍不是武将嗎?何時也愛上讀書了?對了,你是誰?怎麼在這裡?”
李秾看春雲穿着要比府中的其他下人華麗得多,怕引來她的誤會,便說道:“我是馬廄伺候龍駒的李秾,方才将軍讓我給他搬一個炭盆過來書房。”
“那你趕快離開,這裡是書房,不是你應該呆的地方,你快回馬廄去吧。”
“是。”
李秾攤開的一冊簡牍沒讀完,案上抄寫的幾個生字還擺在那裡。卻不敢回身去拿,隻得向春雲行了個禮,暫時離開了。
李秾慢悠悠回到馬廄,謝赓正站在那裡,手裡還拿着她抄寫生字的那張紙。
謝赓把紙遞給她,“快去集市上讨教你的生字吧,我回巡防營去了,别跟春雲說我剛才在這裡。”
謝赓從府裡出來,仿佛卸下了部分心事,心裡無端地輕松了一些。當天下午,謝赓悄悄派了一隊心腹,利用職權悄無聲息地安插在入城的幾個城門附近值守。
歲末的京城,禦道及秦淮兩岸的樹一片枯寂,像是淡墨勾勒的畫。
皇帝皇甫及向太子和身邊的内侍下旨,一旦趙釴膽敢帶一兵一卒進入京城,讓太子率禁軍就地格殺。
臘月初十,一匹快馬停在戒嚴的都城北廣莫門外。
滿身風霜的趙釴擡頭看那巍峨的城門,好久,他沖上頭喊道:“請去禀報陛下,朝廷罪人趙釴到廣莫門外了。”
城樓上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騷動,接着有一騎快騎往宮城飛馳而去。
紫極殿中,内侍向皇甫及禀報:“陛下,罪人趙釴到廣莫門外了。他孤身一人,未帶一兵一卒。”
皇甫及睜開養神的眼睛,“朕說對了,慕容栀在朕手裡,趙釴一定會來……”
“是,陛下英明。”
皇甫及環視了一下殿中,“卸了他武器,宣他進宮來吧。”
“是。”
“不,先讓刑部的人,将他關進大牢裡,關到會說話了再來見朕。”
一身黑衣的趙釴從廣莫門走馳道,從北掖門進的宮。一路上多少暗流湧動,但終于确定下來禀報到宮中。趙釴确實是孤身一人來的,并未帶一兵一卒,也沒有佩刀劍。
謝赓得知這一驚天消息時,火速從宣陽門來到宮城門口,要進宮去。但宮門口侍衛戒嚴,說陛下今日休息,任何人非召不得進宮。
謝赓心急如焚:“我有城防急事向陛下禀報!”
宮門口侍衛絲毫不讓:“非召不得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