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赓說話随和:“昨夜還要多謝你開的藥方,你居然是個獸醫?”
謝富聽出了主人話裡似乎認識李秾,“将軍認識她?”
“之前不認識,昨晚街上偶遇。”
謝富向主人說明李秾的情況:“禀将軍,此子乃梁州邊陲小鎮野川鎮農戶,自幼随父母販馬,因此懂得料理一些馬疾,我将他從草市尋了來,以照顧龍駒。”
他沒有透露李秾是女子的身份,一定是因為女子身份在謝府多有不便。李秾緊張得吞咽了一下,将胸部無意識地向後縮了縮。
謝赓拎來井水,親自給龍駒刷了毛,他表揚謝富:“你做得很周到,查清底細就讓他在府上住下吧,我已經派人去找天山礦石了。”
他看李秾滿臉憔悴,知道她在這裡守了一夜,于是向她吩咐:“你先下去吧,以後你上心照顧龍駒,隻要龍駒能恢複如常,我重重有賞。”
李秾始終不敢再擡頭看他。“是,小人告退。”
他的話意味着,她這段時間的衣食暫時有着落了。
重九過後,謝府給李秾發了仆人穿的秋裝,并禁止她外出,也不能去正廳及花園,隻能在邊廂房起居,在馬廄幹活。身份低賤的下人不配在主人跟前伺候,這是謝府的規矩。
也許是因為吃住規律,李秾的喘疾沒有再發作。馬廄除了龍駒,還有幾匹謝府主人喜歡的馬,李秾每天專心照顧這幾匹馬,用雙手一點一點将草料篩得極細,将馬廄裡的污糞清走,就在這細緻的勞作間,放空心思,暫時不去想父親和母親。
幾日後,她從下人們嘴裡得知,謝府的主人名叫謝赓,字繼業,官職是建康都尉,這是個負責建康城治安巡防的高官,節制謝巡防營大半的兵力,是李秾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那種大人物。因此謝赓不僅武藝高強,還深得當今陛下信任。
兩位給下人們做飯的廚娘談起謝赓,無不仰慕地說,以後哪家姑娘能嫁給謝赓成為謝府的女主人,要羨煞京城閨門小姐們的。
李秾在旁邊默默地聽着,想起那晚和謝赓一起遊船聽曲的另一個人,那個人又是誰呢?
十數天之後,李秾在謝府見到了那個人。他和謝赓一起來到馬廄看龍駒,謝赓親手拿着天山山麓運來的礦石,給龍駒舔舐,那人隻在旁邊嫌惡地皺着眉,站了有三步遠,顯然是嫌棄會髒手。
“為什麼給它舔舐這礦石?”
“因為這馬自小長在天山,體内攝入天山礦物,才能體壯膘肥日行千裡,若長久缺少這礦物,它就會得馬瘟。”這是李秾自小跟着父親販馬得到的常識,也是她告訴謝赓的。
“原來如此。”
李秾低頭聽着這兩人的對話,這兩人雖然是友人,但是玩好卻不同,謝赓愛馬如命,另一位,他好像叫趙執,卻不太興趣,那他大概沒有碰過馬吧,李秾想。
直到李秾奉命跟他們來到後院的演武場,她才知道自己猜錯了。
謝赓提出要比試一場,兩人各自選了一匹馬。李秾還未來得及看清,兩匹馬便箭一般沖了出去。繞着演武場疾馳了一圈,場中一個靶子已插滿了兩人各自射出的數十隻箭。
李秾一時看得呆了,想起父親和馬隊販子們騎馬的身影,心裡一刺痛,眼淚從眼眶就要冒出來,她怕被人看見,慌忙撩起衣襟匆匆擦去。
那箭尾上有兩種顔色。謝赓喝止住馬,說話滿是不服,神色間卻沒多少怒氣:“黃羽多一支,趙君刃,我今天居然輸給你了。”
趙執淡淡地回答:“輸給我有什麼意外的?”那話不知怎麼的在李秾聽來卻有幾分自負。
謝赓了然,趙執可是從小有神箭手趙釴教導。
謝赓随手将龍駒的缰繩遞給李秾,那龍駒這幾日舔舐熟悉的天山礦石,精神恢複得很好,正是躁動的時候,剛才謝赓騎着它跑了幾圈,沒有盡興卻激起了它體内的野性。
李秾才接過缰繩,那龍駒突然原地高高躍起前蹄,興奮地長嘶一聲,接着向場中跑去。躍起來的龍駒比兩個李秾還高,李秾心裡大驚,接着被馬缰一帶,瞬間撲倒在地。她拉不住那缰繩,被龍駒拖行了數米。
這一切來得猝不及防,謝赓旁邊一位穿甲胄的軍士大喝一聲:“蠢貨!”這養馬的小厮竟牽不住馬。
他跑上前去牽馬,另一個身影卻更快。那人在旁邊馬樁上一借力,飛身追上龍駒,鹞鷹一般翻上龍駒的背,勒住缰繩使龍駒原地停了下來。
李秾暈厥了幾個瞬息,被地面砂石割傷的腹部和手臂很快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流出,鑽心地疼。
李秾掙紮着想站起,卻發現腰部一松,她本就單薄的外袍被演武場尖銳的石礫割壞了,她不敢直接起身,隻能借由緩解疼痛之機伏下身去。
她伏着身子低着頭不敢爬起,卻聽見騎在馬上那人說道:“謝繼業,你府上竟也養無用之人。”
謝赓安撫住龍駒,轉身吩咐:“快去叫府醫來,你沒事吧?”
李秾聲音顫抖:“是小人無能,請将軍恕罪。”
謝赓旁邊一位巡防營軍士想要扶起李秾,李秾着急地咬着牙:“别碰我。”倒讓那軍士愣了一下。
聽聞演武場驚變的總管謝富帶着府醫匆匆趕來,将一件外袍給李秾披上,将她扶了起來。
演武場衆人看醫正要給李秾止血。外袍之下,李秾的胸衣完全散開了。李秾不敢再多留,忍痛拖着瘸腿逃難似的跑出演武場。
身後隐約傳來衆人的對話。
“此人如此瘦小,看起來弱不禁風,怎麼牽得住龍駒?”
“他是謝總管找來的獸醫,為何如此膽怯?”